天地皆黑,看不见细雨霏霏。

无尽的群山在黑夜中绵绵远去。

阵阵短风吹得密密松林似海涛低诉,如泣如歌。

李正南忽觉心头亦如波涌,便放下书本,捻灭油灯,举目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远望。

浓黑的黑夜不禁令他浮思联翩,恨不得自己能化作一个腾空飞翔的神龙,从无边的大山黑影上翩翩掠过,在漆黑的夜空中任意翱翔。

正遐思间,忽觉窗外一道黑影闪过,似是一匹大马驮着一人一闪而没,进了对面的黑松林。

李正南心头一晃,他虽一芥书生,以读经论道为要务,但闲时也常偷看一些谈刀论剑的武侠小说,虽觉恶俗无聊,但对能在高山中飞来飞去的侠客英雄也羡慕不已,这个一闪而过的黑影立即勾起了他内心的好奇。

李正南生来不畏鬼神,加之年青人正是胆大气旺的时候,并不多想,推门出了书房,向院外的黑松林走去。

刚走几步,忽听身后一片马蹄声响,他急忙向一棵大树后一闪,两匹大黑马一前一后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李正南只觉寒风扑面,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两匹大黑马一进黑松林,立即响起几声沉闷的喝斥一片兵器相击之声。

李正南立在树后静听,片刻之间,黑松林中归于寂寞。

李正南折转身,回书房点起一支松枝火把照路,小雨打在火把上吱吱作响,李正南再返回黑松林时,不禁大吃一惊。

微弱的火光下,只见三匹大马已倒毙在地上。两个黑衣黑甲的武士一左一右把一个灰袍大汉夹在当中。

三人手掌相接,一动不动,灰袍大汉正和两个黑衣黑甲的武士比拼内力。

头顶细雨飘飞,三人满身雨水,对李正南的到来浑然不觉。

李正南一脸惊异之余,毫不犹豫,抡起火把,向一名黑甲武士头顶击去。

这名黑甲武士正全力和灰袍大汉拼力,不堪李正南猛然一击,立时轰然倒下。

灰袍大汉腾出一只手,挥起手掌,向另一名黑甲武士头顶凌厉拍下。两名黑甲武士转眼命归黄泉。

灰袍大汉见两个黑甲武士倒地身亡,自己竟也瘫倒在地,两眼求助的望着李正南,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正南会意,背起灰袍大汉进了书房,灰袍大汉喘息良久,喷出一口黑血,脸sè灰暗,良久才断断续续告诉李正南:“我叫江川……被东大洋蝙蝠岛的黑甲武士追杀……中了……黑血掌,我活不成了,我手里这卷信……你无论如何要交到嵩山派掌门人……钟世安手中……否则中原武林将遭无边杀戮,你马上就走……黑甲武士很快就会跟上来。”

话说到此,江川突然没有了任何气息。手里捏着一卷破纸,头直直的僵在那里,眼睛仍在盯着李正南,似乎在等待李正南的回答。

李正南吸了一口冷气。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确认这不是梦,他清楚自己的本领,除了在书院学的健身的长拳以外,还会一些静坐。

这点本领去闯江湖,无异于猪入狼群,羊入虎阵。

李正南轻轻拿过江川手中的纸卷,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蚂蚁般的文字。

李正南博览群书,经史子文,佛道百家,无所不读,但这种文字他却从没见过,不禁好奇之心大发,知道是江湖中人用的暗字密书,但深恐夜长梦多,不再犹豫,将纸放进怀中,简单收拾了一下,不顾夜深,竟点起火把冒雨上路了。

李正南走出书院大门时,根本没有想到,一场波澜诡谲汹涌无边的江湖风波正在风生水起。

他更没有去想,他走出书院大门,对于他自己意味着什么,对于整个江湖又意味着什么。

一粒流星在天上一划而过,闪亮了黑森森的群山深林。

转眼间又是无边的黑暗。

李正南常在chun假时节独自野游,对大江南北的名山重镇无不熟悉,嵩山更是去年才游玩过的地方。李正南放开大步,离了崂山书院,取道径奔河南嵩山。

他记得自己曾在少林寺后的一块山石上留过一首诗:

寒星满天外,冷风渡石林。

书生一持剑,信步登顶峰。

凭谁问吾志,引颈啸太清。

不知再回少林时这首诗是否还在。

李正南步如急箭,快捷远非平常书生可比。

天放亮时,已出了青洲,来到官道上,细雨渐止,李正南扔了火把,收起雨伞背在身后。

官道上仍不见行人,雨后的空气清爽宜人,他深吸几口清气,挺直身板大步向前,他希望后面的路都能像眼前这样平坦笔直没有一点烟尘也不再要一点血腥。

李正南一路上饥餐渴饮,不择昼夜,一路所见,不是匆忙赶路的满面土sè的农夫,就是大肚油脸的富豪,还有就是无所事事乞丐和寻花问柳的混混。他所企盼一见的英雄大侠一个全无,难道那天晚上的奇遇竟是南柯一梦?他重又摸出那张破纸,认真看看,确认这不是梦。

这ri近晚时分,来到一个路边小店。小二也热情,也有热水熟食,便寻了房间休息,倒在**时,才想起身边没有书看,虽然身体疲惫,但他一旦放松下来,没有书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立时入睡的。

此时老天突然变脸,窗外风雨大作,小院中顿时热闹起来,路人急匆匆冲进店里来躲雨。

李正南索xing披衣起来,推开小窗,看夜sè笼罩下的雨景和匆匆的行人。

在小店门口灯笼映照下,一个算命先生分外显眼。似乎老天下雨从来只是淋别人的,和他无关,一个人不急不慢,和别人急匆匆的样子相映成趣。

算命先生长得又黑又细,三撇小胡子是天下所有算命先生的标志。他慢慢走过李正南窗前,突然停下,注目向李正南脸上定定的看了几眼,又退后几步再对着李正南上下打量,眼里说不清是惊奇还是赞叹。

见这个算命的先生正要开口,李正南轻轻一笑,关上窗子。

他对算命先生的这一套早已熟透,无非是先故作惊异状,猛赞他几句,骗几个小钱用。

越是自卑可怜没人瞧得起的人越是有兴致听算命先生大吹一通,这些人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自尊和生活的意义,就把很大的希望寄托在算命先生的嘴上,在算命先生貌似权威公正绝不骗人的喋喋不休中去寻找自己光明无比的前世和来生,然后掏出本就少的可怜的钱送给算命先生作赌资。

李正南最鄙夷这些人。每当看到破旧的街头虔诚的男女恭敬地坐在算命先生们面前洗耳聆听算命先生对自己的判词时,他都会从鼻孔里轻轻嗤出一丝冷气,他曾狠狠的对书院的同窗柳上青说过:“有一种人,不想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全把命运交给虚无的神仙,不是自己掌控自己,而是企求别的力量来掌控自己,对命运甘心承受,宁愿花时间去向别人诉苦以驳取屁钱不值的同情,也不愿奋起jing神和命运抗争,这种人过去受苦,现在受苦,将来也还要受苦!”

柳上青听了他这段高论后,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如醍醐灌顶般,竟然打起行李离开了书院,走时给李正南磕了三个响头,感谢李正南点醒了他。

从那时起李正南也认识到了话语的力量。

他曾有一个连自己也害怕的想法,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一个算命先生。

李正南关上窗子,脑海中仍印着那个算命先生的形象,人的命难道是真的能算出来的吗?

夜已深,人初静,雨停灯息,唯有虫鸣。

此时外面响起了两下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