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张古慢慢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口琴,递给叉,小声说:“叉,玩这个吧。”———最后他还是采用了对婴儿说话的语气。这也证明了不管他多么肯定自己的直觉,最终他对这个婴儿信任还是大于他的怀疑。

叉不再看张古的左瞳孔,他接过口琴,摆弄一阵,并不会吹。

张古拿过来,吹了几下,又给他。他学着吹,吹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张古觉得他又很像一个婴儿了。

过了一阵,张古在房间一角给他支了一张钢丝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后,张古试探着给他脱衣服,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他看了看张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两个妈妈那里训练出来了,他很听话,让张古脱了衣服,乖乖躺进了被窝。

睡前,张古在他的床下摆放了一些软垫,防止他半夜掉下来。

张古关了灯,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没了。

外面,那条狗又在门外叫起来:“汪!汪!汪!”张古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张古一次都没有见过它。只是,每天夜里它都到张古的门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

恐惧涌上张古的心头,他感到这个世界虚飘飘的,他想抓住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没有。

他屏住呼吸,严密关注着男婴的动静。男婴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条狗停止了叫。屋里更安静了。

张古全神贯注地听。

“啪……”隐隐有木头干裂的声音;“唰,唰……”隐隐有虫子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咚咚咚……”隐隐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呼,呼……”隐隐有猪在圈里打呼噜的声音;“嗒……”隐隐有水缸里冒泡的声音……

张古十分疲惫,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男婴发出的:呜呜咿咿。

这莫名其妙的儿语让张古无比恐惧,他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

那个男婴很快又没有任何动静了,可是,也没有呼吸声,一片死寂。

张古屏住呼吸,继续聆听他。

过了很久,张古实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听见那个男婴又开始发出了声音:呜呜咿咿哞哞,这次音节多了一些,有点像念经。

张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惧占据———假如男婴在梦中突然说出话来……想到这里,张古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动不敢动,把耳朵张得像饭盆那么大。

过了一阵,男婴又没声音了。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古特别特别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松,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那个男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已经滑到梦乡的湖底,再没有漂浮上来……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婴慢慢坐起来。

他的心开始狂跳,想问他:你干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缩在被窝里,观察他的下一步举动。

他以为男婴一定会走过来,可是没有,他摸起他的随身听,在黑暗中摆弄着。

突然,他哭起来。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像野猫在叫。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张古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体却像被麻醉了一样,不接受大脑支配,一点也动不了……

早上,张古醒来时,那个男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那个口琴在玩,嘴里嘀咕着各种音节。

卞太太来了。她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他哭了吗?”她进门就问。

“没有,挺乖的。”张古说。

“真是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

卞太太一边对张古讲医院的事情,一边麻利地给叉穿衣服。

她抱着男婴走出门的时候,张古发现那个男婴回头看了他的随身听一眼。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走了。张古开始洗漱,又简单吃了些早点,骑自行车出门去上班。

今天他听的还是那首歌: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会长寿……

突然,随身听里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古怪而凄厉:“呜哇———呜哇———”

张古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盒带是他六个月前在小镇音像店买的,他听过无数遍,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昨天下午他还从头至尾听过一遍,并没有这个声音。

那么,是谁录上的?

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那个男婴在他睡熟之后,用随身听录下自己恐怖的哭声……

他想,难道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又一想,哭声这么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惊醒啊!难道是那个男婴拿着他的随身听悄悄去屋外了?

张古不寒而栗。

到了单位之后,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镇长问他几件事他都答非所问。他用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盘盒带,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会一直忐忑不安的。

终于,他决定对卞太太说出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卞太太正在院子里和那个男婴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对卞太太喊:“嫂子,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他一边喊一边观察那个男婴的眼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玩得很专注。

卞太太过来了。

本来,张古想把他对那个孩子的怀疑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随身听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卞太太听后不解地问:“有这样的事?你怀疑……”

张古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个孩子昨夜哭了,胡乱按了我的录音机,把哭声录进了盒带里……”

“我们大家都没听见这个孩子哭过一次,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声,一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卞太太说得很坚定。

她又补充道:“一个一岁的孩子,半夜哭的时候,胡乱抓起了录音机,又胡乱按下了录音键……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古干干地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

这时候,他的眼光越过卞太太的肩头看了那个男婴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说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婴儿哭声一直没有找到解释。

张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声音洗掉了。哭声有十几分种,占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之后,张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无波无折。

似乎没事了。但是,张古心中的阴影却没有消散,它像乌云一样越来越厚重。

最后,张古把那恐怖的声音归罪于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必须调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怎么办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会欺骗自己。一生中,我们不知欺骗过自己多少次,因此我们失掉了很多探寻真理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古渐渐淡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们活得很幸福。

但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在张古完全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一次他上班去,刚刚走出家门,戴上随身听,猛然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那笑声极其古怪,极其刺耳。他万分惊恐,猛地把随身听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个孩子正在窗子里静静看着他……

张古再一次断定: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