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上云说这句话时，风清云淡，他的表情比此刻的冬季显得更加寒冷，就连不惧严寒的浮梦，都因为他的言语感觉到一丝寒意。

他如此淡然的说出血色之事，没想过能因为这句话看到司空棂任何狂乱的神情。

当然，司空棂没有让他失望。

司空棂的神情，一如刚进到厢房时的沉着淡定，甚至还含着淡淡的笑，这是他待人处事的习惯表情。

辛上云像是开始陈述一段故事，“在我成为安东一品丞相的漫长时光中发现，无论周边部族或其他国如何提无理要求甚至挑衅，安东帝始终选择或和亲或忍让的方式解决。也正因如此，我始终不知道安东真正的军事情况。

我不屑与安东帝开战，但并不代表我要蹉跎岁月，总有一日我会推翻安东，而且并不会太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安东的实际兵力和军事布局，或许能免去更多的血流成河。”

“所以——”辛上云突然笑得有些狡诈，与他往日的温文尔雅不同，“淑贵妃根本不是西港夏氏家族的私生女，四皇子司空槿与西港夏氏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上云太子好手段。”司空棂终于开口，“能够忍受邻国挑衅却无法接受本国内乱，西港之战中你如愿知道安东的兵力，甚至一箭双雕，将你早就心生不满的夏氏连根拔起。”

辛上云一弯嘴角，“没错。西港夏氏，富可敌国。很早我就听父王说过，夏氏历史悠远，甚至还没有怡夏时，夏氏一族就生活在西港，他们曾用财富辅佐怡夏前朝，一样也辅佐怡夏，却还是一样辅佐安东。这样的不忠不义，是墙头草也是所有帝王心中的疙瘩，早就该除之而后快。

棂王，你说会不会有些事，是天要助人呢？西港一战中，我大致知道了安东兵力，接下来出使爻国，更让我把安东的兵力了如指掌。唯一惋惜的便是，没想到这一行，推翻了爻国皇后，否则现在的爻国就不会相助安东，而是助我怡夏。”

浮梦听着这两人，像极了在同朝谈论当今局势。

可，并不是这样。

浮梦做不到如司空棂这般平静，她很想知道长阳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句“长阳皇宫内，正重演着怡夏覆灭时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空棂突然回过头来，眼中深情流露，“浮梦，如果我当不上帝王，你会不会很失望？”

浮梦很想知道的东西，司空棂已经能猜测一二。辛上云已经说的很清楚，他现在已经很了解安东兵力和军事布局。

现在，安东帝只知道前朝与他们约战安林郡外，加之霍辛身份曝光，让安东帝咬牙切齿，更是派出了大量兵力前往安林郡。

也就是说，此刻的长阳，防守薄弱。

司空棂很明白，或许今夜之后，安东即将不复存在。

安东不在，他的皇子身份也就不在，更不可能成为太子，成为这片疆土的帝王。

辛上云因为司空棂的问话，眉头不经意的微皱。

浮梦原本紧张的心，因为司空棂的问话，反而静了下来，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我都不在意。凡尘间，无论是谁，死后都只有一个归宿，轮回之后都有另一种人生。此生再辉煌或者再落魄，来生都很有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活法。”

司空棂也是一笑，浮梦又道：“我只希望你能安然的度过此生，等着我也能转世为人的那一天，我们相遇在来世。我想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在一个身份普通的你身边，我们游湖观景，走遍整个天下，不比困在一方天地里自以为拥有整个天下快活？”

反正这厢房里只有他们三人，辛上云也知道她的身份特别，浮梦说话便少了很多顾忌。

浮梦突如其来的表白诉情，听得司空棂眼神一凝，浮梦描绘的画面极美，原来他也向往这样的生活。

是啊，当上帝王，拥有天下，真的是天下第一美事吗？

辛上云的脸色越发阴沉，他以‘秀恩爱，死得快’的表情，看着面前彼此相望的两人，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怒意，明明司空棂就将失去一切，为何他还能有这样的笑容。

“司空棂！”辛上云终于撇去了儒雅，冷笑道：“你以为，今日你见到我后，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我当过前朝遗留皇裔，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留着你，就是对怡夏最大的威胁。”

司空棂神情淡然，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浮梦抢先道，“辛上云，有我在，你觉得你能留住他？”

浮梦说这句话时，整个人已经站在辛上云的身边，凉如冰的手指轻轻的搭在辛上云的脖颈边。

她没有要伤害辛上云的意思，只是想让辛上云知道，她可以随时威胁他的生命，所以他也不能伤害她在乎的司空棂。

辛上云的眼中依旧露出笑意，却带着几分受伤，没有看站在他身边的浮梦，而是将目光径直投在司空棂身上，“躲在女人身后，这就是安东棂王的处事风格？”

“你闭嘴！”浮梦的手终于用了几分力道。

辛上云没有感觉到任何压迫，只是那冰凉的感觉通过浮梦搭在他脖颈的手指透入到他的皮肤，他的心。

他继续道：“棂王，你我都知道，政权天下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一个上位人会轻放他最大的威胁，但如果你把浮梦留下，今日我便放你走——”

浮梦一怔，不明的看着辛上云。

辛上云嘴角一弯，“或许今日安东在我的计谋下覆灭，但只要你活着，安东残军或许也会有再次崛起的机会，只要你把浮梦留下，今日我便放你一马，给你再次推翻怡夏改朝换代的机会。

或许就如浮梦所说，此生或辉煌或落魄都不知道来世到底会拥有怎样的人生，但你我都曾是离高位最近的人，你真的愿意让此生蹉跎白活？

我步步筹谋，就算认识到这个世间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简单，也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但我都会告诉自己，活在当下，活出自己。”

辛上云的话语就像是蛊惑，浮梦很清楚这些话对司空棂有多大的吸引力。

浮梦惴惴不安的看向司空棂，辛上云留不住她，但司空棂的决定会成为浮梦心头的禁锢。

冬季的夜晚总是来的比往常更早一些，天色已经开始慢慢黯淡下来，厢房内也越来越暗，辛上云没有发话，也无人敢进屋添盏灯。

司空棂凝望了浮梦一眼，口中轻声呢喃重复辛上云的话，“活在当下……活出自己？”

他似有领悟的邪魅一笑，“我出生时，父亲并不是帝王，或许我真正的自己，真的只是一介普通百姓，普通百姓该拥有的，应该是一个能够相濡以沫的妻子。”

“司空棂……”浮梦的心化为一潭春水，随后扬起胜利的微笑，司空棂的这句话，比什么都要重要，“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说罢，浮梦以常人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不但带上了司空棂，还记得去带了厢房外的十一，一起离开了春山斋，转眼片刻之间，他们已经出了胡州城门。

怕司空棂和十一无法适应她这样是速度，浮梦停下歇息。

“浮梦，你以为你真的能带他们逃出生天吗？”

在浮梦带着司空棂和十一离开时，辛上云淡然的说出这句话。此刻，这句话在浮梦和司空棂的心头萦绕。

辛上云早就知道浮梦不是普通人，而宿曜和曲豫淳的汇报也定能让辛上云知道浮梦到底有些什么能力，他一定早就猜测到浮梦会带着司空棂离开。

他究竟会做些什么，来对抗这超凡的力量？

此刻，依旧在春山斋的辛上云，在近乎黑暗的厢房内，慢慢的品着因为没有温热，已经凉到的茶水。

果然，再好的茶叶，再清澈的泉水所泡出的茶，一旦失去温度，味道甚至比不上下等茶叶。

只是此刻茶水的冰凉让辛上云觉得好像方才浮梦放在他脖颈的手指，冰凉，透心。

为什么呢？

浮梦，你到底喜欢司空棂什么？

茶水再冰凉入肚之后也会慢慢变的温热，浮梦，你是如此冰凉，能不能让我来温暖你呢？

“浮梦，你不知道吧？”辛上云自语道：“在西港时，我的记忆本该被清洗，但那位叫西陵渊的聚魂灵尊却没有把我的记忆彻底清洗，他告诉我，要阻止你和司空棂在一起。

这虽然是留着我记忆的条件，但确实我很愿意做的一件事，为什么你要和司空棂在一起？我，不够好吗？

无论你是人是鬼，在这世间只能停留一年或是一天甚至只是一个时辰，我都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

浮梦，把司空棂逼到胡州，我早有安排，你的出现的确突兀，却也并非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知道，我们凡夫俗子伤不了你，可司空棂终究只是凡人。

浮梦，就算你会恨我，司空棂他——注定难逃一死。”

－－－－－－题外话－－－－－－

大结局就在眼前了~很多事情的真相即将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