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临之前,傅雪痕终于看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虽破,躲躲雨总还是可以的。

傅雪痕不再犹豫,朝房子奔去。

风过,雨临。

大雨就在他后跟,紧追着他。

可是雨终究没有傅雪痕跑得快,他进了屋子,雨才哗一声泻在屋顶上。

天空黯淡,乌云压得很低。

雨声刹那间将屋子裹在一片飘摇欲坠的危险里。

直到现在,傅雪痕才看清屋子里另外还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老,女的小。

同样是躲雨,傅雪痕却吃了一惊,他道:“打扰了。”

少女笑道:“我们也是躲雨的。”

傅雪痕呆了呆,黯淡的光线下,他发现少女有些像小桃。

不禁多看了几眼。

老人道:“我女儿是不是很好看?”

傅雪痕一愣,照直道:“她很像我的妻子。”

少女道:“你妻子跟我一样年轻?”

傅雪痕道:“她今年二十九岁。”

老人道:“可我的女儿才十七岁。”

傅雪痕道:“我不是说她老,她们真的很像。”

少女笑道:“她叫什么名字?”

傅雪痕道:“小桃。”

少女拍手道:“怎么这样巧,我也叫小桃。”

傅雪痕望着老人,好像在问:“真的?”

老人道:“小桃,在陌生人面前,不要多嘴。”

小桃低低道:“是,爹爹。”说着便退在一边。不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

傅雪痕、小桃和老人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站着。

望着门外的雨,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雪痕望了望老人,老人也望了望傅雪痕,他们都想知道对方是谁,但谁都没有开口。

雨还是那么大,淅淅沥沥,在门前织成雨帘。

傅雪痕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小桃,想起她的关怀和体贴。

他直到跟小桃睡在一张**,还有些不相信,他这一生竟还能娶妻,还能真正喜欢上一个人。

他连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对小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它们之间感情的发展是那么迅速,快得有些仓促,有些令人生疑。

但他们终究在认识没多久便永远在一起了。

傅雪痕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跟小桃最初的那段开心快乐的时光……小桃给予他的,是他一生中梦寐以求的。

有时候,当他问自己究竟喜欢小桃什么时,竟然会好长时间答不上来。

他也曾问过小桃:“小桃,你说你喜欢我什么?”

小桃仰起脸,让笑容充满她整个面孔,她望着他,喃喃道:

“都喜欢,我什么都喜欢……”

什么都喜欢,这就是小桃的回答。

可是,小桃可以什么都喜欢,可不可以什么都不喜欢呢?

或者,小桃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幸好傅雪痕是一个天生快乐的人,他在没有答案时,便不再去想,便去做他认为应该去做的事情……傅雪痕是个开心的人,但也是一个负责的男人。

在离开小桃的日子里,无论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抑或一年两年,他都会经常想念她,牵挂她,尽管在江湖上,只要他一句话,就会有无数的女人来陪他,但他从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一个手指头。

他以为,男人的欲望不应该仅仅是占有女人,还应该做一些正义的和证明自己的事情,做一些没有把握的事情……

傅雪痕痴痴地想着,小桃道:“你在想什么?”

他一惊,望着漫漫的雨瀑,道:“想小桃。”

小桃道:“看你想得那么入神,小桃一定对你很好?”

傅雪痕笑道:“是很好。”

小桃道:“如果她知道你这么想念她,她一定非常高兴了!”

傅雪痕刚刚泛起的笑顿住了。缓缓道:“她不高兴。”

傅雪痕只有想到小桃不高兴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痛苦”二字。

每次出远门回家,小桃总是在听到他的叫声时,远远地跑出来迎接他,总是以一种小鸟依人的神态表达她的渴望……

可是,夜深了,当他拥住小桃心情激荡时,当小桃失声呻吟起来的时候,他却胆怯了,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在第一次离家两年后无法冲动……

小桃的哭泣像一把快刀,她对他越好,他的心越痛……

有时候,他觉得他是天下最无能的人!

可是,他的刀依然是天下最快的刀,无与伦比的刀。

作为一个男人,有一个爱他的女人,有一身无敌的武功,这是人人都羡慕的。

在别人的赞美声中,傅雪痕开始喝酒,开始离不开酒……

美人、武功、好酒,该有的他都有了……

但英雄,英雄也有痛苦!

只是英雄的痛苦,一般人不知道而已……

小桃这时道:“她不高兴你还这样想她?”

傅雪痕又一惊,抬头道:“不,她很高兴,我每次回家,小桃都很高兴的。”

抬头处,雨丝依旧垂落。

老头喝道:“小桃!”

小桃朝傅雪痕吐吐舌头,退到老人身后去了。

雨帘中,又有两个人掀帘而入。

两个年轻人,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没有一寸地方是干的。

两个年轻人眉清目秀,从他们的外表看,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光景,他们的腰间各各挂着一把剑。

他们进来,好像没有看到里面有人,一人一进来便骂了声:“这种鬼天气。”

另一人也骂道:“早知是这种鬼天气,便不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先前那人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到这种地方来受苦。”

另一人道:“下次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来了。”

先前那人道:“台兄,尊府在什么地方?”

另一人道:“在下只是听任使唤之人。”

先前那人道:“听台兄的口音,似是南方人?”

另一人笑道:“朋友好耳力,在下正是从江南而来。”

先前那人道:“江南杭州,有一书香门第,号称‘天下第一儒’,听说在武林中显赫之极?”

另一人道:“在下曾在那里读过三年书。”

先前那人露出羡慕的眼神,道:“兄台好福气。”

另一人笑道:“朋友若是有心前往,在下愿作引荐。”

先前那人谢道:“多谢台兄,到时候我免不了要麻烦你的。”

另一人道:“书香门第向来广结朋友,像朋友你这种英雄豪杰,他们是求之不得呢。”

先前那人道:“兄台耻笑了,小弟只是粗人一个。”

另一人道:“凭朋友刚才那一剑‘漫天云雨’,江湖中已是少有敌手了。”

先前那人道:“兄台不必再提,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的那招漫天云雨,飞溅的恐怕是我自己的血。”

两个一问一答,全然不把屋里的另三个人放在眼里。

傅雪痕听得奇怪。他开始还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可是从他们的对话中,他们好像也是第一次认识,而且还动过手,拼过命。

他又有些吃惊,如果他们没有说谎的话,那么,这两个人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知道,

“漫天云雨”是陕甘两省最负盛名的剑客郭风大侠的成名剑招,这个年轻人居然会使“漫天云雨”!

他究竟是郭风的什么人?

另一个年轻人就更不得了,他不仅可以化解“漫天云雨”,而且听那个年轻人说,他还是剑下留情了。

他的剑看上去那么平常,难道真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两个人,好像还没有看见屋里另外的人。

一人道:“兄台几时回杭州?”

另一人道:“办完事就回去。”

先前的道:“兄台到此办什么事?”

另一人道:“如果就你一个人,我告诉你无妨,可这里还有别人,请朋友见谅。”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屋里有人了。

他们知道屋里有人,还这样熟视无睹,岂不是目中无人?

先前那个年轻人这时走到傅雪痕和老人中间,对他们道:“能不能请你们避一下?”

屋里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大,哪里有地方可避?

年轻人不会不知道这个事实。

那么,他请他们避一下,只有请他们离开屋子。

如果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叫他们离开屋子或许他们会同意,可现在,外面正下着雨,滂沱大雨。

年轻人是不是脑筋错乱,或是发疯了?

年轻人接着道:“这么大的雨天,叫你们出去,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并没有发疯,”

看来,年轻人是真的要他们到屋外去淋雨了。

傅雪痕真想给这个年轻人一个耳光,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狂妄和没有教养的年轻人。

傅雪痕还没有动手,老人说道:“这屋子又不是你的,为什么要叫我们出去?”

年轻人笑道:“对不起,这屋子正是我的。”

老人似乎愣了一下,也笑道:“我说这屋子是我的。”

年轻人道:“凭什么说这屋子是你的?”

老人道:“我先在这里,所以说这里便是我的。”

年轻人道:“你是这么大岁数的人,应该知道这不是理由。”

老人道:“我不知道。”

年轻人道:“你简直像个无赖。”

老人道:“做无赖可以不淋雨,我相信谁都愿意做无赖的。”

年轻人道:“可是你忘了一点。”

老人道:“哦?”

年轻人道:“做无赖总是免不了要吃拳脚和棍棒的。”

老人道:“对一个老无赖来说,拳脚和棍棒已是无关痛痒了。”

年轻人道:“那么剑呢?”

老人道:“天下的剑有千万种,要看什么剑了。”

年轻人道:“天下的剑种虽多,但剑都是用来伤人和杀人的。”

老人的脸色好像变了变,在年轻人的目光的逼视下,他竟然低下了头。

忽然,老人道:“你要我们走,无非是想听他说几句话?”

年轻人道:“是的。”

老人道:“如果他不说,你是不是就没有必要赶我们走了?”

年轻人平静道:“是的。”

老人道:“那么,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说话?”

年轻人道:“死人。”

年轻人接着笑道:“你是不是说,如果他死了,你们就可以不走?”

老人笑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实在少见。”

年轻人道:“聪明的人都是很固执的,聪明人认为应该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老人默默地注视着他,道:“凭你这句话,你又不是一个聪明人。”

年轻人道:“笨的人有时脑子转不过来,所以,笨的人想做的事,也不肯半途而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