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轻轻一刀头痛的事情,莫过于要找到寡妇。

天下寡妇很多,但要找到他所要找的寡妇,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傅雪痕现在正走在一条小路上这条路弯弯的,像一副滑动的羊肠。

春意正浓,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绿,没有山,没有峻岭的形象。

“江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轻轻一刀”,傅雪痕发现,江湖上的这句话实在有些夸张。

为了找一个寡妇,他已经头痛至极,而且,一连二十八天,他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在以前是从未遇到的。

“江湖上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做的事,没有轻轻一刀做不成的事。”傅雪痕微微露出了笑。他的牙齿很白,很整齐。

他走得既沉稳又飞快。

他在心里想:“寡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是癞头?是瞎子?是老太婆?还是个少妇……”

轻轻一刀想着想着,又笑了。

他实在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做事从来不勉强自己,他觉得人类创造的四个最好的字是:

顺其自然。

只有顺其自然,人才会心平气和,才不会徒生烦恼,只有顺其自然,快乐才会永远留下来。

所以,尽管他找了二十八天还是一无所获,但他还是不骄不躁。

因为他相信,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很多人只把“可遇不可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傅雪痕却把所有的事情都归于可遇不可求。

因为,做每一件事,他从来不慌,不绝望……

不过,轻轻一刀并不相信“命中注定”这一说法。

“命中注定”与“可遇不可求”听起来有些相似,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

至少在轻轻一刀眼里是如此。

他不相信命中注定,对任何事情,他都要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这任何事情,绝不是指每一件事,而是指他认为值得付出最大努力的事情。

有些事,只要他认为无需去做,那么,对这件事,他连提一个字也不愿意。

现在,他认为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找到寡妇。

而最不愿做的事情是对身后的人说一句话。

这个人跟着他已有五天了。

他没有回头看过这人一眼,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当然,他也不曾开口。

傅雪痕有时回头,他看到的往往是远去的小河,小山和小树、小羊,他喜欢看一些小的东西,把它们柔弱的影子留在心里。

在他看来,这些小河、小山、小树、小羊是江海、山川、森林以及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它们虽然很渺小,却很伟大。

他十分欣赏它们默默的品质,他认为人类要是没有这些东西,整个世界将变得毫无生机。

他把自己也看作是小人物。尽管在江湖上,他的名声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可傅雪痕觉得,他不是一个大人物的料。

他不能发号施令。

哪怕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他都得自己亲自去做。

他没有手下,他没有资格对另一个人说:“去,替我打八斤酒!”

想替他打酒的人不知有多少,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开口叫过一个人为他打酒。

他的一生,只喝过一瓶别人为他偷的酒,这个人便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这个人是马丝。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同意让马丝做他的朋友,而且,还接受了马丝送给他的飘雪王。

他很喜欢马,尤其是像飘雪王这样的千里马。

可是,他喜欢马,却很少骑马。在他看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需要骑马的。

他认为,祖先为我们创造了双脚,我们就该好好珍惜、好好利用,使自己的脚得到不断的提高,跑得更快。

更重要的一点是,骑马不仅会培养人的惰性,而且会使本来就可以跑得很快的脚慢下来。

他总是把他喜欢的马留在客栈里。

有时候,一个客栈他留下两匹马。

当他离开客栈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带走马。

他把马留在客栈,客栈的老板不会因为自己白白得到了一匹千里马而高兴,反而会忧心忡忡。

因为,轻轻一刀今天把马留在这里,说不定明天、后天或者明年、后年,或者十年、二十年以后,他又会突然光临,如果那时候他看不见自己的马,或者马比当年瘦了,那么,这家客栈就只好关门,只好永远在江湖上消失。

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但江湖传说中有。

轻轻一刀将马留在哪家客栈,客栈的老板便要将马当作最尊贵的客人,他们从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开玩笑。

拿性命和前途开玩笑的人并不是没有,有一家客栈的主人,在他离去后将他的马宰掉吃了。

当他第二次再到那家客栈询问当初留下的马时,客栈的主人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对他说:“杀掉吃了。”

轻轻一刀当时怔了怔,问道:“你怎么如此大胆?”

客栈的主人道:“我以为你今生今世不会再回来了。”

轻轻一刀快乐地笑了笑,又问:“我不回来你就可以吃掉我的马?”

客栈主人的回答更使轻轻一刀诧异:“就算知道你真的要回来我也要吃你的马,更不要说你不会回来了。”

轻轻一刀笑得很开心,他又问:“你不怕我?”

客栈主人说:“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为什么要怕你?”

在江湖上,很多人都把轻轻一刀看成人,而把自己当作狗,或者,把自己当人,把轻轻一刀看成神。

像客栈主人这样把彼此当平等的人看待的人,轻轻一刀还是第一次碰到。

结果,轻轻一刀不但没有杀了客栈主人,反而娶了她,她就是小桃。

他不仅没有使小桃客栈从江湖上消失,而且使它成了江湖上最有名的客栈。

二十八天前,轻轻一刀就是从小桃客栈出来的。

尽管小桃是一个不会生小孩的女人,但轻轻一刀每夜总是将小桃拥在怀里睡觉。

小桃是一个解风情的女人,虽然她已经二十九岁,看上去还像十八岁的少女一样,细嫩的皮肤看不出任何皱纹。

傅雪痕已经二十八天没有拥着小桃睡觉了。

如果把男人想女人视为异常的话,那么,丈夫想妻子,哪怕他想的是被许多人看成是肮脏而见不得人的作爱,也是绝对正常的。

傅雪痕常常想起小桃那性感十足的部位。

可是现在,傅雪痕想的,却是如何找到寡妇,找到背刀客。

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想什么,应该想什么。

要是连这一分寸都不能把握,傅雪痕就算有十九条命,也已死过二十次了。

傅雪痕明白,那个跟了他五天的人,就是想在他分神疏忽的时候杀了他。

那个人虽然离他有几十丈远,但他的杀气,傅雪痕可以感觉得到。

他是一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杀手。是谁雇他来杀他的呢?

傅雪痕很想知道答案,很想停下来问问清楚。

可他仍旧走的飞快。

后面那人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能不能走慢点?”

傅雪痕很听话地慢了下来,徐徐的,可并没有停下。

那人道:“你有千里马,为什么不骑?”

傅雪痕道:“千里马不常有,得到了岂可轻易骑。”

那人道:“骑上千里马,或许可以早些找到你要找的人。”

傅雪痕道:“你知道我在找谁?”

那人道:“寡妇。”

傅雪痕不语。

那人又道:“背刀客。”

傅雪痕仍是不语。

那人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傅雪痕这时道:“知道结果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人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结果是谁告诉我的呢?”

傅雪痕道:“也许会。”接着道:“谁?”

那人道:“背刀客。”

傅雪痕笑了,道:“是不是背上背着一把大刀的人?”

那人道:“不是。”

傅雪痕果真有些奇怪:“不是?”

那人道:“不是。”

接着那人又道:“告诉我的那个人的刀不但不大,而且很小,只有半尺长。”

顿了顿,又道:“他的刀不是在背上,而是抱在怀里。”

傅雪痕又笑了,道:“是他叫你来杀我的?”

那人道:“不是。”

傅雪痕道:“叫你杀我的人,给了你多少银子?”

那人道:“你猜呢?”

傅雪痕摇了摇头。

那人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钱?”

傅雪痕道:“不知道。”

那人道:“十两银子。”

傅雪痕笑道:“我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

那人道:“我知道轻轻一刀最少也值十万两,可是现在,十两银子就可以叫我杀人。”

傅雪痕道:“杀人王的生意也这么清淡?”

那人道:“现在,值得我出手的人实在太少了。”

傅雪痕道:“你觉得我还配?”

那人道:“当然,不然我不会跟你五天。”

那人接着道:“不过,你已经使我的生意亏了本。”

傅雪痕道:“一路上你已不止花了十两银子?”

那人道:“早知这样,我一定会再要十两银子的。”

傅雪痕笑道:“杀人王也有后悔的时候?”

那人道:“杀人王也是人。”

傅雪痕道:“人除了会后悔,还会怎样?”

那人道:“会死。”

傅雪痕道:“你不怕死?”

那人道:“怕。”

傅雪痕道:“既然怕死,还要跟着我?”

那人道:“就这样回去,我没法交代。”

傅雪痕奇道:“向谁交代?”

那人道:“母亲。”

那人接着又道:“是母亲接得这笔生意。”

顿了顿,然后道:“如果你能给我十两银子,我立刻就回去。”

傅雪痕道:“可我身上一两银子也没带。”

那人道:“那怎么办?”

傅雪痕道:“什么怎么办?”

那人道:“没有银子,只有杀你了。”

路两边春意盎然,头顶已笼罩杀机。

傅雪痕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走,杀人王也依旧跟着。

杀人王道:“你是我杀得最累的人。”

傅雪痕道:“如果你真的觉得累,可以歇一下。”

杀人王道:“那我哪里才能找到你?”

傅雪痕道:“孤烟城。”

杀人王道:“孤烟城?”

傅雪痕道:“孤烟城人迹稀少,你一眼就可以发现我。”

傅雪痕说着加快了脚步,往西北方向疾奔。

他知道杀人王此刻一定躺在草地上,一边憩息,一连欣赏天上的白云。

傅雪痕不能躺下,他很想躺下,他从小就喜欢看云。

可是,现在不是欣赏云朵的时候。

更何况,天上的白云忽然变成了乌云,地上刮起了风,眼看就要下雨了。

傅雪痕更快地奔走。

他要在大雨降临之前找到躲雨的地方。

四野茫茫,连座破庙也不见。

傅雪痕发狠地奔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