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还是那么热闹,沿街的烧烤摊散发着辛辣的气息,给寒冬增加了一点温度。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街角,若有所思地看着如织的人流,迎面而来的路人如此陌生,但熟悉的大街又让他亲切。

他想起经常与她站在街上吃烧烤。竹签上的油仿佛还在手指上沾着,他下意识地抹抹手。街边的护栏上,有一对小情侣,一边吃,一边对着大街上的什么东西发笑。

这个冬天的傍晚,寒风吹落一片片枯叶,在淡淡的雾气中盘旋,迟迟不肯落下。街道、建筑物、行人都在暮色中有些影影绰绰,面目模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像这两年自己不曾离开过。

那家音像店还在,透过明亮的橱窗,可以看见里面一排排的CD.一个少年正在试听,微闭着双眼,轻轻晃动着身体。不知那是什么歌,但肯定和自己当年喜欢的不一样了。

他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仔细看街边的店面,仿佛要从这些东西里,看出两年的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是自己,还是世界。

学校操场边的小树林还在吗?在那里,他第一次吻了心爱的女孩,羞涩的不仅是她,也包括自己。学校旁的网吧还在吗?多少次,与兄弟们在那里玩传奇,纵情PK,还有多少次,与心爱的女孩,在传奇上相依相伴,留下缠绵缱绻的回忆。

暮色四合,笼罩了一切,唯一闪烁的,就是网吧的霓虹灯了吧?

老树网吧——老树网吧!

难道是学校旁的那家网吧么?可是,并不在这条街上啊!

熟悉入骨的网吧,怎么可能在记忆中出错?多少个深夜,跟同学和兄弟们,从网吧出来,去夜市上吃宵夜,痛快地如江湖好汉一般,怎么会记错呢!

眼前的这个规模很大,而学校旁的网吧是那么的小,很多熟客都抱怨过机子太少,抱怨完了,下一次依旧会来。那几年间,几乎没有人离开。若説离开,第一个离开的是自己吧?

他出神地看着,透过宽大的玻璃门,能依稀看到走动着的网管、上网的人和电脑里闪烁的色彩。那是比自己更年轻的人,在玩更年轻的游戏吧,或许,他们也在玩自己曾经玩过的传奇?

两三个人説笑着推门进去,网吧里的欢声笑语从大门传了出来。他几乎不能遏制自己的冲动,就要随着推门进去了,却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失落的旧梦,能拾回来吗?

很多时候,重温旧梦,就是毁灭旧梦。

他垂下推门的手,退后几步,却舍不得离开。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网吧里走出一个人,熟悉的身影让他发楞——一个过路人叫:“老板,网吧过年放不放假?”那人点头打着招呼,简短而不失热络地回答:“不放,来玩吧。”

那人转身要回去,突然看到他,不由呆住——“小飞?!”

“路哥!是你!”他的惊讶甚至超过了重逢的惊喜。

“什么时候回来的?”路哥奔过来,一把抱着小飞的肩膀。

“上个礼拜。”小飞的激动还不能平息,“刚从这过,觉得网吧名字熟,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规模这么大!”

“你走了也有两年了吧,一点消息都没有,来,进来聊!”路哥亲热地搂着小飞的肩,将他拉进网吧。

网吧里一排排的电脑前座无虚席,暖风开的很大,与外边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吧台前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冲着路哥喊:“路哥,外边下雪了吧?”

“没。”路哥转头对小飞説,“走,上楼!”又想起什么,对女孩説:“翎子,你去仓库看看,要是饮料缺货,就打电话订货。”

翎子应着,又远远地对着一个老顾客点头一笑。

一二层是网吧,各有300多平米的面积,地方宽敞,布置的简洁清爽,机器配置也新,在这里上网,应该是件很惬意的事情。三层面积只有楼下的一半,左侧是几间员工宿舍,中间是个仓库,旁边有两间办公室,其中一间面积稍大的属于路哥,里面有个套间,是他的住处。这网吧,既是路哥的心血,又是他在这城市的家。

小飞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办公室,“路哥,这几年发展的挺好啊。”

“一言难尽!你走的那时候,网吧才多大?去年这儿招租,我看地段面积都不错,就搬过来了。”遇见多年未见的老友,路哥的话陡然多起来,起身为小飞倒了杯热茶,问:“别光説我,这几年你怎么样?”

“当初不想出国,跟家里闹的天翻地覆,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的可笑。”小飞喝口茶。

“你这是休假还是?”

“不走了,公司派我回这里的分公司上班。”

“也该回来了,出去这么久,老在外边飘着也不好。”

小飞笑起来,“下个礼拜我就要上班了。”

“好!”路哥眼里带着高兴。

翎子拿着个账本敲门进来,説,“路哥,饮料还有几件,方便面不多了。我打了电话,説是老板开车出去办事了,明早才能送。”

“那就明天吧。”路哥吩咐,“一会订饭的时候,让他们做几个菜送上来。这是我兄弟,好久没见了,要好好喝几杯。”

路哥从来没有给翎子介绍过任何来客,而且他又是这么难得的喜形于色,她不由注意地看小飞一眼,略点点头,关上门出去了。

路哥还沉浸在重逢的惊喜中,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就是当年赌气离开的孩子气的小飞。“你走了这些年,大家常念叨你,可你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不愿提及当年的不告而别,小飞岔开话题,问:“虎子、老海他们还在你这里吧?”

“老海自己开了个店,刚才就是找他送货。虎子还在,今天刚好休息。”

小飞迟疑了一会儿,又问:“你们,还在玩传奇吗?”

“传奇?没玩了。你走了,大家心灰意冷的,坚持了大概几个月吧,慢慢全散了。”想起当年纵横江湖的快意恩仇,路哥的眼睛亮了一下,可是旋即想到,那么辉煌的过去,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风流云散,不由有些黯然。

“我也是一直没玩过,恐怕连路都不认识了。”

“呵呵,听説现在变化挺大的。”若是看到网吧里有人在玩,路哥还是习惯性的站在后边看看,看了就看了,没有了过去那班朋友,也提不起重新拾起的兴趣。

“以前等级最高的战士,名字我忘记了,好像是47级吧?不知道现在都多少级了。”

“想不想上线看看?账号密码没忘吧?”

“没冲卡。”小飞忽然想起来,苦笑一下。

“去年就免费了,来吧!”

怎么可能忘记呢,账号是自己的生日,密码是她的生日。没有她,自己也许不会赌气出国,;没有那些变故,两个人可能早已结婚。不过是过去了两年,感情上,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小飞一想到此还是会心痛,那个伤口,怕是永远不会结痂,永远触碰不得了。只是对于她——宁宁,已经没有了恨意。小飞自嘲地笑,如果早点学会如此大度,或许今天,又会不一样吧?

刻骨铭心的龙形图标,梦里也不会淡忘的旋律,不知开启过多少悲欢的厚重石门应声推开,久违的虚拟自己,终于又一次在玛法大陆上。小飞的视线有些模糊,手指莫名的微微战栗,还没来得及细看眼花缭乱的土城安全区,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发式颇有怒发冲冠神韵的年轻人头探进来,嘴里喊着:“路哥——”眼睛一转,看到小飞,一怔,稍顷大叫:“小飞,你个垃圾!”

“哈哈!虎子!”

两人你一拳我一捶,不知该如何表达喜悦。路哥靠在椅子上,仿佛又看到当年的情景,他们两人一边在传奇里跟人PK,一边大呼小叫,引的网吧里一群人在后边围观。

等虎子看到电脑中竟是传奇的画面,大力地拍小飞的背,骂道:“为了个女人,把兄弟们扔到一边,你他妈真不是人,我鄙视你!”

小飞出奇地好脾气,“反正我也回来了,就算你每天都骂我,我也认了。”

“真的?”

“真的!”

办公室变的好安静,突然之间,虎子和小飞落下泪来。从现实里的友谊,发展到传奇里的惺惺相惜,再从传奇里彼此的了解,升华为现实的相知,虽然传奇淡出他们的生活已经两年,但这种情谊永远无法磨灭。

路哥看着自己喜爱的两个年轻男孩,不,现在他们已经长成男人了。他的眼圈有些发红。

传奇里的小飞,穿着两年前的顶级装备,黯淡地站在拥挤的土城安全区。身边人声鼎沸,人流如织,如果有记性好的老玩家,会惊讶于当年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重新归来。但是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的天魔淹没在了凤天魔甲的光彩里。过了好久,有个穿着轻盔的小道士走过来,用手中的无极棍敲敲小飞,説:“哥哥带我练级,好吗?”

小飞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如果看到,也许热心如他,会带带小妹妹。

此刻,小飞、虎子,正在拼命喝酒,争着説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以及对当年热血沸腾的传奇岁月的回忆。路哥一直没説话,他靠在沙发深处,躲在灯光的暗影里,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似乎在听他们的谈论,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眼底不时有微弱的亮光,在昏暗的灯光映射下,疏忽间一闪而过。

这是一个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夜晚。三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大口地喝酒,大口地叹气,互相拍着肩膀,不知如何将心中澎湃的感情表达出来。在他们心底最深的地方,一个最隐秘的角落,正在慢慢炽热。那是一个江湖,里面有着英雄的梦,讲的是义气,凭的是德行,他们崇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奉行“生死之交一碗酒,你有我有全都有”。谁也无法预知,下一个路口,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或是朋友——这就是传奇。是传奇让他们在人海中相遇,成为比世俗更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説着説着,虎子突然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小飞摇摇晃晃地欠身起来,拿起一杯水要往虎子脸上泼,嘴里含混地説:“这厮还是这么垃圾,我还等他单挑呢,看他跑位厉害,还是我隔位刺杀厉害!”手一斜,水顷在自己衣服上,身子一歪,也醉倒了。

路哥摇晃着站起来,推开窗,冷冽的空气一下涌了进来。外边真的下雪了,无声无息,从夜空深处飘落下来,随着寒风漫天飞舞,久久不肯落下。

越是这样的雪夜,越是能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点点繁星。

路哥对着空旷的夜色沉吟着什么,仔细听,仿佛是:“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传奇岁月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