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居内生着三个炉子,暖意融融,帘子一放,将严寒烈风尽数阻隔在了门外。

病床前,沉水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正用瓷勺轻搅,一面老生常谈:“这是用上好的鹿茸熬的鸡汤,解忧说你这次失血过多,要好好补一补才行,来,差不多凉了,我喂你喝。”

这公主亲自喂汤喂药的事,一开始别说丫鬟们惶恐,君无过也是不敢领受的,可沉水再三坚持,伤者最大,君无过又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喂个汤药怎么了,一屋子的主子下人才勉强接受了。

“味道很好。”君无过喝了一口,轻声赞道。

他现在只能说是伤势初步痊愈,说话也还不能大声,更不能下床走动,寒冬腊月的天里屋里生起炉子,其实是闷得不行的,可下头人生怕他再受一丁点风寒恶化了伤势,愣是将门窗关得紧紧,险些将他憋死在里头,还是云解忧过来看了一次,说是不能不透气,才在外间开了一扇不会叫风吹到他的窗,屋里的空气总算是清新了些。

“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叫司膳监天天炖给你喝。”沉水现在听他说句话都满足得不得了,有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趋势,和上回闹翻脸的时候简直无法可比。

君无过含笑摇摇头:“不用了,鹿茸名贵,更稀有,都是从北方进贡过来,宫里也不多,不用在我身上糟蹋了,这伤养着养着总会好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沉水又喂了一勺鸡汤给他,振振有词地道,“好药就是用来医人救人的,不用,放在那儿给老鼠咬不成?”

君无过抿了勺里的汤,低声道:“我命贱人微,实在是消受不起。”

搅汤的手不觉停下来,沉水将他搁在被面上的一手轻轻握住:“你别这么说,君哥哥,人命无关贵贱,都是人生父母养,就算按你所说有贵贱之分,你是为我受的伤,如果不是你,现在躺着喝药的人就会是我,你觉得我贵为公主,没有资格喝着鹿茸鸡汤吗?安心,你就当是替我喝,好不好?你连刀子都替我挡了,喝个鸡汤什么的,肯定是小菜一碟。”

君无过被她的话逗笑了,但没笑几声便又按着胸口皱起了眉,想是牵扯到了伤口,沉水立刻紧张起来,赶忙唤来外间的丫鬟们,要去传御医。“没事的,笑得太开心,忘了身上还有伤,”君无过拦住她们,“就疼了一会儿,没事了,不用再去劳烦云姑娘。”

“真的没事吗?”沉水担心地看着他发白的脸色。

“没事,伤口没好,痛是难免的,身子是我自己的,真有事我定不会硬撑逞强,放心吧。”君无过抬手擦拭额上的汗,沉水忙掏出帕子替他擦,擦了没两下,就感觉到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忽然就害羞起来,讷讷地缩回了手。

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亲密关系,在他面前也从未害羞过,此刻却不敢靠近他,沉水攥着手里的丝帕,一时无言。

他舍命救了自己,若是将来他知道自己曾怀疑他是探子,是内应,该会有多伤心?

“沉水,你知道吗?”见她脸颊绯红,君无过莞尔一笑,枯燥的手覆上她的,“在拔刀的那一刻,我真的想过就这么死去,那样你会永远记住我,我也会永远活在你心里。”

沉水心里很不是滋味,双手握着他:“别再提那可怕的事了,都过去了。”

君无过抿唇一笑,仍旧道:“可是后来醒了,我又发觉自己那一刻的想法,实在是太过自私,为了在你心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竟想一死了之,全然不顾我死后你会有多伤心,有多难过,你这双漂亮的眼睛,会为我流下多少泪……”

他的指肚在沉水柔软的手心中微微动了动:“我不能这么自私。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但至少……我希望我能不让你伤心难过,为你死之类的话,我以后都不会再说了,我会为你好好活着,为你的一颦一笑而活着,让你快乐,让你幸福,让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一番柔情蜜意的情话,几乎让沉水溺毙在其中,她紧紧握着君无过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只差一点便要滚落下来。

偏偏这个时候,极为煞风景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启禀公主,贺统领求见。”

“……我这就来。”沉水有些扫兴地应了一声。

君无过倒开明:“贺统领求见必有要事,你先去吧,汤我会喝完的。”沉水也只能点头,唤来红绣继续喂汤,自己穿过院子出了棋居。

贺再起等在门外,一见她出来,立即跪下行礼:“打扰了公主探病,卑职罪该万死。”

“起来罢,没怪你呢,”沉水领着他朝素竹小楼走去,“查到什么了?”

“回公主,龙涯将军的言行的确有古怪,但……”

贺再起欲言又止,显然是顾虑周围环境,沉水也就一点头,加快了脚步,远离了棋居琴舍。

回到楼里,丫鬟们放下茶水果品就自觉地退了出去,把门也关好了,沉水在椅子里坐了,又摆手让他也坐下说:“他露出了马脚?”

“不知道算不算马脚,”贺再起捶着自己的头说,“我跟着武大人他们四处查那批军械的来历,龙涯将军不时会给出些建议,乍一听有点道理,但其实都是错的,而且过后回头再想,倒像是故意误导我们,带着我们兜圈子,本来一天就可以查到的东西,非得白跑一两趟。”

沉水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水上的茶叶:“这么说他是有意在拖延时间,拖延办案进度。还真是巧妙又狡猾,目的达到了不说,还让人抓不到把柄,谁不会犯一两个白兜圈子的错呢?大将军果然是大将军,仗打得多了,迷惑敌人的本事,也用到自己人身上来了。”

贺再起有些为难地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倘若继续被他带着兜圈子,很可能会错过很多重要的线索,万一他的同伙另外还藏了军械,比这量更大,甚至收买了死士,这么耽搁下去,卑职恐怕王都里会出大骚乱啊!”

沉水嘴角一弯,悠然道:“不会,再过两天就是除夕,这过年是大事,我猜他们要么在年前动手,要么就会推到年后,否则新年第一天见了血,是很不吉利的。你继续跟着武大人调查军械,我自有办法把龙涯支开,免得他乱放烟雾弹,年前这几天,就要辛苦你们了。”

贺再起连忙谦道:“不敢,卑职承蒙公主信赖,能为公主效命,是贺家的福气,娘也嘱咐过我,为公主尽心,为国家尽忠,决不能辱没了门风。”

沉水满意地点点头,打发他走了,自己也唤来丫鬟整理妆容,换了正式场合的裙子,前往游鸿殿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