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一语成谶,三人在素竹小楼里午饭还没吃完,含月就上来禀报,说龙涯将军求见。

“见什么见,不见,你不会回他我们在吃饭吗?”沉水白眼一翻。

含月苦着脸道:“奴婢说了,说公主和不苦大师、双全小公子正在用膳,请将军稍后再来,可将军执意求见,奴婢……”

“龙涯将军这么急,肯定是有大事,”有人唱白脸,自然也得有人唱红脸,事情才能如期进行,天逍扒光碗里的饭,提着双全的后衣领就把人从桌边拖开,“先别吃了,我们去二楼避一避。”

双全叼着一只鹅掌舍不得松口,看得沉水笑出来,道:“你们接着吃,含月,让龙涯将军在二楼等候,我这就下去。”含月这才松了口气,执礼退下。

含光和含风本在桌旁伺候布菜,见沉水起身,便放下手中的象牙箸,随她走进内室更衣。

她们都是沉水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丫鬟,过去公主接见龙涯都是欢欢喜喜,也从不在意衣着,更不会在二楼见他,做丫鬟的最要紧的就是心细,二人嗅出这气味不对,于是捧来正式场合的宫裙伺候她换上,簪金带银,出门时险些晃瞎了外间吃饭那师徒俩的眼。

下到二楼,就见龙涯早已在厅内等候,含月虽给他上了茶,但他却焦躁不安地在厅中来回走动,连带着含月也不敢退下,提着托盘不知所措地站在门旁。

沉水一来,便直接将丫鬟们都遣退,然后十分客气疏离地问:“将军今日怎么有空到素竹小楼来了,可曾用过午饭?”

龙涯一听她的声音,立刻停下了来回的踱步,大步冲到她跟前,急切地道:“沉水,此事另有隐情,你不能办她谋反之罪!”

“龙涯将军。”

沉水竖起手掌,阻止他继续朝前走:“将军有母皇恩典,可以免行跪礼,但并不表示将军见了本公主可以如此鲁莽,莫非将军与母皇谈话时,也站得这么近?”

龙涯不觉失声,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都没有动,沉水可没功夫陪他站着玩木头人,绕过他径直走上宝座坐下,含光端来莲子茶,然后又很快地退下了。

“将军前来所为何事?”沉水悠悠地喝了口茶,问道。

“……我来替解忧求情,”不知过了多久,龙涯才缓慢而艰难地转过身来,声音悲戚地道,“沉水,你不能治她谋反之罪,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沉水莞尔一笑,语气轻快:“哦?是吗?我这还没拿定主意,你就已经知道她要获罪,看来你的眼线不止对你情深意重,连带着也恩及你心爱的姑娘,忠心到这份上的丫鬟将军怎也不知道珍惜,我可是求都求不来。”

龙涯个头高大,此刻却低着头,弓着腰,视线不敢与她有片刻相接:“你不用这样和我说话,沉水,师父知道对不起你,但师父不得不这么做,解忧不能死,师父欠了她的,陛下也欠了她的,你不能治她的罪!”

沉水冷笑一声:“欠了她的?你指的是云家因扶持我娘登基而遭人暗杀,以致满门尽灭这档子事?是,没错,我们玉家欠了她云家的,可是她的叔伯兄弟不是我们杀的!她要讨债也用不着搞谋反这一套吧!暗劫军需,私藏军械,罪恶滔天,岂能饶恕?”

“如果每一个忠烈之后都要用谋反来向王室索还血债,那一开始就不用他们来卖命!”

龙涯沉默,似是无可再辩。

沉水吐了这口恶气,心情稍微平静了些,问:“你和解忧,是从何时开始的?”

龙涯的头埋得更低了,喉结动了动,最后放弃似的答道:“两年前,解忧行笈礼那晚。”

两年前……原来如此,沉水心想自己可算是能瞑目了,难怪之前娘问起来他还应承了,转个头就不愿再提,原来真的是另结新欢,看不上她这个娇怯怯的黄毛小丫头了。

“御医馆的赵大人年前告诉我,说解忧有段时间身子不适,替她把了脉,说是不久前刚小产过。”

“是,”龙涯点点头,“你行笈礼那晚,我本早就准备好要来,半路被她拦下,以死相逼,我以为她只是情绪激动,和她吵了一架就丢下她不管,谁知后来我再去她的住处,在门外就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和喊叫,原来……原来她竟气得服下了红花。”

沉水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苦笑道:“解忧……我真是低估了她,行个笄礼,就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等到我也行了笄礼,再杀死自己的孩子,仍然把你拴在脚边。我们师徒八年的情份,竟不及她一朝辗转承欢,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龙涯涩声道:“其实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能全怪她,是师父一时心软,觉得亏欠了她,见她苦苦相求,才勉强答应,谁知……谁知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沉水干笑两声,嘲道:“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好感人的说辞,需不需要我挤出点眼泪来配合一下你?”

“沉水!”龙涯大喝一声,抬头与她对视,眼中血丝密布,分明痛极怒极。

“……当日我曾答应过,无论你爱上的是谁,我都不会破坏、拆散你们,”望着他近乎绝望的神情,沉水再说不出刻薄的话,静静地道,“我会将此事如实呈报给母皇,由她来定夺,母皇如赦解忧无罪,那她就可躲过一死,如母皇要治她死罪,你也别妄想我会代你替她求情。”

说这便要起身前往游鸿殿,龙涯见状,脸色骤变,双膝一沉直接跪了下去:“沉水!师父求你了,不要让陛下知道此事!”

……他跪下了,为了解忧,他竟然对我跪下。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了,放弃了,但在这一刻,深爱过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向自己下跪求饶,沉水仍然感到满腔的羡慕与嫉妒俱化作了恨,溶进了泪,竞相夺眶而出:“你求我?你为了她跪下来求我?龙涯,你投入她的怀抱那一天,可曾想过自己终有一日要求我!”

“师父知道对不起你!沉水,你听我说,”龙涯亦是眼中饱含热泪,仰头看着她,“陛下龙体欠佳,别再让这么多年前的旧事宿怨去惹她烦心了!私藏军械一案不能不了了之,必须有人出来承担罪责。沉水,饶了解忧,师父自己去司军监请罚,要杀要剐,只要你一句话!”

“你给我出去!”

沉水用力捂着耳朵,尖声道:“出去!我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再看到你!”

龙涯见她连连后退,摇摇欲坠,正欲起身去扶,就听身后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天逍从三楼上闻声赶下来,抢先于他冲上前去,牢牢抱住了几乎瘫坐下去的沉水。

“出去,出去!有多远走多远,走啊,我不想看见你!”沉水发了狂似的又哭又喊,还有连踢带打的的意图,天逍怕伤了她又不敢太用力,好几次差点被她挣脱开,累出一头汗,却看龙涯仍然跪在原地,更是生气了:“你还不走?沉水为了你哭掉了多少眼泪,你不把她气死不甘心吗?”

龙涯几番张口欲言,最后都只能叹气作罢,站起身来,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