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上,高殷跪在娄氏面前。他微微皱起眉头,倒不是担心皇祖母会如何处罚自己,而是担心延宗他们的安危。他心里明白,在皇室这个大染缸里,这样的兄弟情分是有多可贵。

娄氏揉着太阳穴:“正道,就算是你信不过你的叔叔,难道你连祖母也不信了?你是我的亲孙儿,我怎么会害你。”说着,她颤颤巍巍地扶起高殷,“孩子,祖母拿了你的皇位,何尝不是为你考虑,你的几个叔叔野心勃勃,你又性子柔弱,这皇位握在你手里迟早会害了你,祖母让你去封地做济南王,离开这儿,你就安全了,寻常巷陌里安安稳稳有什么不好,你怎么就是信不过祖母?”说着就哽咽起来。

“皇祖母……”高殷也觉得鼻子酸涩,他本来就是个敦厚温和的孩子,听娄氏这样讲,暗自在心里自责起来。

“母后。”高湛进来时已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袍,看上去并未有任何不妥,“夜深了,您早些歇息,都是些小事情,不劳母后这般费神。”

娄氏迎着他走过来:“阿湛,你没受伤吧。”

他轻松地笑笑:“怎么会?母后,你看儿臣这不是好好的。”说着还在娄氏眼前转了一圈,“不过是些蟊贼,都被我处死在千秋门外了。”

高殷听了,如同一声晴天霹雳,他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娄氏只当他是伤心,并未多想。“是些什么人。”她继续问着高湛。

“不知道,看样子是些上了年纪的家奴。”他似是五一地冲高殷笑笑,笑意不甚明朗,“王侄年纪小,母后就不要责怪他了。”

娄氏笑笑,满心欢喜地看着高湛,光影交错间,她似是看见了高澄的影子,他们兄弟二人却是长得很像,只是……她叹了口气:“你待我安慰安慰你的侄子,我老了,不中用了……”说着,便由侍女扶着,像殿外走去。

高湛看了看坐在地上两眼发呆的高殷,他缓步走过去,俯下身子,高挺的鼻梁下一弯薄唇勾起一个弧度。他伏在高殷耳边,道:“贤侄,你不想他们兄弟有事,就离他们远些,这次他们可以躲过,下次就不一定了。”

闻得此言,高殷惊回首:“他们……没事?!”

高湛不回答,笑得没有一丝温度。

高殷摇摇头,笑得绝望:“九叔,你太可怕了……”他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从高湛身边走过,“可我还是想问一问,如若生在寻常人家,对自己的亲侄子,你也是这般?”

高湛也直起身来,扶了一下胸口,大概是刚才的动作不小心扯了他的伤口:“寻常人家就没有愁了吗?我想,我应该不会变。不过,如果命运真的可以选择,我只希望这一世被我伤害过的人,不要再与我相遇,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他们一次。”眼角,隐隐有些晶莹的东西在滚动,

高殷点点头,烛光下只能瞧见他一个似笑非笑的侧脸,之后,便踉踉跄跄地头也不回地出了昭阳殿。

素月流天,星波流转。

高湛望着夜空,人心,真是一件摸不透的东西。他想,那一定是极其精巧的一件物品,每一副硬心肠一定有一处极其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藏着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稍有风吹草动,那个地方都会脆弱到破败不堪;而每一副柔软的心肠也一定有一处盗抢不如的地方,那个地方同样藏着一个人或是一件事,任何想进犯它的人,必会遭到它以命相博的后果。

想着,他的胸口又在隐隐作痛。子萱,对不起,九叔果然不该去进犯你心里深藏的坚强……他想,这个世上,能伤自己的也只有她了吧,恰巧,她却是他永远不愿伤害的人……

高湛回到长广王府时,王妃胡氏正托着脑袋在那里等他。见他回来,便赶忙上前为他宽衣。不料,他却抓住她的手:“你先去休息,我还有事。”明明是明朗的笑意,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能应了一声,便关了房门离开。

她不懂他,更多,是他不让她懂他……

夜色正浓,皎白的月光同万物交织出淡淡的光影,最是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