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

“混账!朕王弟的喜宴都敢搅和,这帮贼子……朕非踏平了突厥!”高洋一怒,将长案上的东西挥落了一地。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丞相杨愔站出来,“方才兰陵王也只是根据刀法来推测,尚没有证据,如此冒昧发兵,师出无名,再说,西贼贼心未灭,南面陈国国主陈蒨已坐上皇位,大局已稳,此时发兵,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一样也不沾啊,皇上,您……”

“啪!”不等杨愔说完,高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朕要打他还管得了这么多?老子是天子!天,地,人都得听朕的!”高洋怒吼着,心里却清楚这一仗确实打不了,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皇上!皇上!”杨愔追着高洋跑出去。

“啧。”孝琬看着杨愔跑去的方向,“皇叔又不是没脑子,杨丞相这是在演哪一出啊?难道他老人家又皮痒了?”小声嘟囔了一句。

孝瑜轻笑了一声,父王遇害时杨愔也在场,听说当时吓得跑掉了鞋子,到了二叔这里倒成冒死直谏的忠臣了,这事儿倒有几分意思。孝瑜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昭阳殿,大臣们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退了朝

暖风拂面,花香鸟鸣,隐隐伴着流水哗哗啦啦的响声,宛如玉石相

击。“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伴着幽幽的琵琶声,一支幽怨而柔美的歌曲传到耳畔。高洋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现在是深秋时令,为何这里会春意如画?

鬼使神差地高洋沿着花间曲折的小径走到一座凉亭旁,好熟悉的凉亭,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凉亭里背对着他的男子白衣胜雪,发漆如墨,单是一个背影就显出他高爽的风度。

高洋心里莫名的闪过一丝恐惧,脑袋一阵疼痛,齐王府、大哥、东柏堂的画面不断重叠交替,高洋突然醒悟,这是齐王府!难怪,难过刚刚的曲子这番熟悉,那是大哥生前最爱听的曲子,只是高洋一直不明白,大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意境。

男子慢慢转过身,眉眼依旧,笑如春风。“大……大哥?”高洋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不……不对,大哥已经不在了,你是什么人?”

高澄凤眼轻挑“子进(高洋的字),你不认得我了吗?小时候你总是跟在大哥后面,虽然有时候我们也会起争执,可我从没忘了你这个弟弟,怎么你反倒把我这个大哥忘了?”高澄笑着走到高洋身边说道。

高洋只觉得周围一阵寒气,冷得入骨:“酒……我要喝酒!”耐不住内心的恐惧和不安,高洋怒吼了一句。

高澄笑了,一如往昔的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玉杯子,使他看上去又添了些风度翩翩:“我记得二弟酒量不怎么样也不怎么爱喝酒,今日这是怎么了?”

高洋及其厌恶他这副样子,高傲而自负。

“二弟啊,酒可以让人醉,醉了就会忘记许多事,尤其是不想想起的事,如今你已经成了皇帝还害怕什么?”高澄绕过高洋,一张俊脸挨着他更紧了些,压低了声音:“皇位不是谁都可以做,你不是大哥,你这个疯子夺走了不是你的东西,你会亲手把自己埋葬的!”说着唇角一勾扬起手,一杯冷酒顺着高洋脑袋浇了下来。

高洋恼怒的抬起头,高澄却渐渐从眼前消失,玉杯狠狠从上面砸了下来,高洋只觉得脑袋“轰”的一阵响。

“大哥!”高洋从龙榻上猛的坐起,满脸是汗,高澄那句“你会亲手把自己埋葬的”似乎还在幽幽的回响。宫女赶紧递上锦帕,高洋擦了擦汗,问道:“现在是什么时令了?”

“深秋”小宫女答了一句。

“深秋,又是深秋。”高洋自言自语道,“那年深秋东柏堂外的枫叶全红了……命,这就是命,谁也躲不过的宿命。”宫人们听高洋絮叨着,心里打颤怕皇上发完感慨后又大开杀戒,没想到高洋说完就躺下回脸儿朝里睡去了。

天刚一亮,高洋就起床了,这一晚他都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是高澄生前的模样。“传召下去,朕今天前往晋阳祭拜。”高洋说道,宫人们还是第一次见皇上这么冷静。

从邺城到晋阳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大臣们朝衣整齐,皇上今日也是神采奕奕,秋风红袍,打破了肃杀的气氛。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皇上怎么突然想起祭拜来了?”

“不知道啊,今儿既不是神武归西的日子,也不是襄逝世的日子,谁知道啊。”

“不光是这个啊,祭拜带上东宫太子在身边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安德王?”

这些大臣平日里该上陈进谏的时候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背后嚼舌头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耐。长恭听着他们的议论默不作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四年前的今天是一个雨天,那天二叔带走了延宗,朱漆石柱后的他第一次觉得失去了一个依靠,之后二叔封锁了死讯,秘不发丧,也就是说今天才是父王的忌日。

飞花杳杳,青烟袅袅,高洋上了一炷香拜了拜。陵寝的石阶下面臣子们伏头跪在那里不敢出一点动静,延宗和太子高殷(字正道)也各自上了一炷香。当时高澄遇刺时延宗只有五岁,时间渐渐冲淡了对父王的思念,再者二叔对自己这么宝贝,延宗在心里也就不那么悲戚了。

上完香高洋招了招手叫过守灵的术士“你日夜在这里守灵,最近这里可有异象?”问出这句话时高洋有些心虚,平日里他可是最不信鬼神的,若不是大哥连夜“阴魂不散”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来这儿。

那术士上前行了一礼:“皇上,臣这几日观天象,确有异象,只是不知当不当讲。”

“说!”高洋抬眼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前几日太阳周围有白虹出现,赤星乍现,昨夜里邺城方向又有两颗星辰滑落,此种迹象实在罕见,皇上,恕臣直言,天象主凶啊。”说着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台阶下的臣子们捏着把汗,不知皇上和那术士在讲些什么,担心那人一语不慎,所有人都跟着受累。

“天象主凶,天象主凶。”高洋念叨了两遍。在心里想着星辰滑落一般是国主命不久矣,可为什么是两颗呢?难道正道那孩子……?算了,躲不过的,当初自己还戏说‘“正”,一代而止’,如今看来,是不是要一语成谶了呢?

“先生可有破解之术?“高洋口气出奇的和气,对于自己的身体他心里清楚,说白了就是气数将尽,可太子还年幼,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希望他不会有事的。

术士听了高洋的话,心里明白此时高洋的想法。如果不照实说皇上会觉得在骗他,给个欺君之罪的罪名难逃一死,照实说皇上一生气自己可就成陪葬品了,所以这话必须得斟酌的说:“皇上,天意昭然,臣实在没有所谓的破解之术,不过,臣倒有办法减轻这场灾异。“

高洋一听,不禁大喜,忙扶起那人:“先生请讲。”

“天主异象,主要是齐国境内怨气太重,积怨久深,怨气主阴,这是招来祸患的主要原因,皇上,臣斗胆问一句,皇室已经许久没有可喜之事了吧?”高洋估摸了一下,除了几天前九弟三子出生,本来算得上一件喜事,可偏偏遇上了刺客,还真找不出什么可喜的事来了,于是点了一下头。“欢喜之事,多得人道,人气主阳,或许可以冲走些阴气。”那人见高洋已经信了大半,又说道。

高洋点了点头轻声道:“说的好啊,赏!”延宗有些不满的撅撅嘴,狗屁道士,一定又在骗二叔的赏赐。可看见高洋一改往日对自己嘻嘻哈哈的神情,表情凝重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武百官,也知道今天是个严肃的日子,便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