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柴府出来,杨悦刚走到半路,便看到李愔。李业诩见到李愔依旧面无表情,先自去了。李愔脸色不愉,望向杨悦。杨悦即知李愔并非纨绔,平日的放浪不过与自己故意胡闹一样,不过是掩示自己真正的目的。这些日子与李愔一起玩或者一起聊天、办诗社,不知不觉中,早已将他当作了知己朋友,每日见到他已成习惯,见不到他反而会有些失落。

柴令武即是魏王一派,自然与吴王一派势不两立。杨悦明白李愔是因为自己去柴府,因而不高兴。

“你去了柴府?”李愔有点气恼地说道。

“对,去看救命恩人。”杨悦微微一笑。

“救命恩人?”李愔一呆,又气又怒,“他也配!”

“配不配,反正是他救了我。”

“那柴令武明明是在假装……”李愔皱眉怒道。

“受伤的不是你,你当然要这么说。”

“你莫要上当,不过是一场苦肉计。”

“上当?”杨悦“哧”得笑出声来,看来柴令武这场英雄救美之计太不成功了,不只自己,所有的人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觉得他大有问题,“我会上什么当?”

李愔看到杨悦笑,心头一松,说道:“以你的聪明,自然不会看不出是他搞鬼……”

杨悦故意摇头说道:“他搞什么鬼?我怎么没看出来。”

李愔见她成心,笑道:“不过,无论他耍什么花招也是白费,悦儿冰雪聪明,一眼便能看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杨悦见李愔夸赞自己,虽然知道他在大拍马屁,心中还是不由一喜,斜睨李愔一眼,嫣然一笑。李愔看到她的娇嗔神态,不自主地上前去拉她的手:“悦儿,有我保护你,谁也别想伤害你。”

杨悦甩开他的手,笑道:“即便真是他救了我,我还没有为了感激一个人便要……”杨悦原本要说不会为了感激一个人便要嫁给他。说了半截,看到李愔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嫁”字羞于出口,转身便走。

李愔见到,心头一热,追上去,怔怔地问道:“好悦儿,你要怎样才肯嫁?”

杨悦被他追问,脸上更羞,平日如男儿般的放浪形骸荡然无存,娇媚万分,李愔看在眼中,心头砰然大跳。不顾杨悦反对,上前拉住她的手。杨悦想要挣开偏又挣不开,气恼之下挥鞭落下。李愔促不及防,结结实实吃了鞭。一怔之间,手头一松,杨悦已纵马前行。

李愔摇头苦笑:“好个顽劣的丫头……”追在后面,大声问道:“你去哪?”

“管得着么?”杨悦并不停下,甩下一句。

“你不回西苑?今日《天下新闻》第二期出刊。还有,有几个印书商对你的‘油印’十分感兴趣……你这个总裁,不能什么都不管吧。”

“我先去看看豫之。一会儿再过去。”杨悦听说“油印”来了买卖,心头大喜。

李愔见她是要去看杨豫之,便不再追她,在远处笑道:“豫之没什么,不过是扭了脚,死不了……”

*

《天下新闻》第二期出刊,与上次不同,这次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主要是因为本期《天下新闻》基本上是作了一个“天下诗人”的专版。主要内容是介绍当前会集于京城准备大考的各地生徒、乡贡中有名望的诗人。同时也将《天下诗刊》上刊发过“好诗”的诗人一一进行介绍……

这些正是天下书生们最关心的话题,因而最先刊印的一千份,不到一天便被一抢而空,又加印了两千份,还是不够。

苏味道等人早已乐得合不笼嘴。

不只是《天下新闻》介绍的人,受到人们关注。同时天下新闻以平淡的语调、不夸大不贬低的态度进行介绍,立时受到不少有识之识的赞赏。唯独一个叫“武二娘”的诗人,《天下新闻》不吝益美之词,对她大加赞叹,并且介绍了她平日种种事迹,不仅才情卓越,而且端淑孝敬,外加容貌绝伦……一时成了众才子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情。

“哈哈,咱们《天下新闻》这次可谓是扬名天下了…….”苏味道与文刊编辑部的几个人在“办公室”已坐不住。

走到书馆里,或者酒馆、教坊里,凡有士子所到之处,必有人拿着《天下新闻》在看,或者在讨论《天下新闻》这个新事物。因而苏味道等人干脆跑到街上,到酒馆里一边儿庆祝胜利,一边儿感受这种成功的喜阅与幸福。

“我刚才听那边有个书生在称赞咱们《天下新闻》。”孟利贞去了趟茅房,回来还未坐下便喜形于色地说道。孟利贞与是华州华阴人,一早加入天下诗社,家境较贫,见文刊编辑部有“津贴”,因而到了文刊编辑部。

“切。”众人不由大笑:“这还用说,现在不称赞咱们《天下新闻》的不多……”

“但是,他称赞的有见识。称赞咱们《天下新闻》用笔无偏无移,真实可信……”

“哦。当真是有见的。”

众人一齐随着孟利贞的指点去看,见是个样貌十分丑陋的年轻书生。

苏味道看了却是认识,笑道:“原来是欧阳兄,当然有见的。”

“欧阳兄?难道是小欧阳?”

“欧阳通?大书法家欧阳询的四公子?”

“便是他尽传其父书法之妙,与其父一起被称为‘大欧阳、小欧阳’?”

众人问道。

苏味道点了点头,已站起身来向欧阳通走过去。欧阳通看到苏味道,热情的打过招呼,笑着介绍桌上众人。其中一个薛元超,苏味道也认识,是前隋著名文学家薛道衡之孙,颇有才名。另一个却没见过,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像文人。

欧阳通笑道:“这位便是宋令文宋兄,《天下新闻》中称赞‘书、画、力’三绝之人便是他,味道反而不识。”

苏味道见说忙见礼笑道:“宋兄之名远播,书画极佳,神力无穷,据说曾经于禅定寺内折牛角而使之颈骨皆折而死。味道只听才名,不识才子,罪过罪过。”

宋令文样貌粗豪,话语却也极为斯文,忙拱手说道:“在下不过有几分力气,才名不敢当。到是远在汾州,也知天下诗社之大名。没想到《天下新闻》如此抬举在下,实不敢当。”

欧阳通一张黑里透红的脸,笑起来更是难看,拉苏味道坐下,说道:“某也正想加入天下诗社,苏兄弟可要引见引见。”

苏味道忙道:“好说,好说。长安公子言道‘天下诗社乃是天下人的诗社,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喜欢诗,即可加入诗社’…….”

“长安公子真是奇才。昔日有魏武帝不拘一格求贤才,无论德行,不仁不孝之人皆可使用。长安公子更进一步,连女子都认为可以加入诗社。”薛元超啧啧称赞道。

“薛兄所言极是。长安公子的见识非一般人能及,他曾言道‘才能面前人人平等’,因而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男女老幼皆可入社。”苏味道自《天下新闻》一夜之间卖得大火,对杨悦早已拜服,见薛元超称赞杨悦,甚是自得。

“可不是。这个‘武二娘’一曲《点绛唇·蹴罢秋千》只怕天下士子不得不甘心居下。果然闺中也多才女。”宋令文称赞道。一座人等不由皆点头称是。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写尽闺中少女可爱顽皮之趣,与长安公子那‘斜凭娇无那,笑向檀郎唾’,可谓如出一折,相应成趣。”

“呵呵呵。”苏味道笑道,“大家有所不知,这‘和羞走’的作者‘武二娘’正是长安公子的妹子……”

“长安公子的妹子?真是一时才俊,出自一门。长安公子如此了得,他的妹子原来也是极有才情,难怪长安公子要不拘限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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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相轻,自古亦然”,曹丕“文论”开篇之言,道尽天下士子心境,刻画天下才子间相互嫉妒的心态可谓是入木三分。便是贵如天子的隋炀帝杨广,诗才极高,对才子诗人也是嫉妒成狂,据说当年他杀了家薛道衡之后,还狠狠地说了句:“看你还能作出‘暗牖悬珠网、空梁落燕泥’的句子!”

但是对于一个女才子,却恰恰相反。众才子不仅没有一点妒忌之心,而且视为奇珍异宝,不遗余力的夸赞传播。一时间,“武二娘”之名,不胫而走,竟然冠于众才子之上,成了众口一致吹捧的对象。

不只如此,除了众才子的赏识,便是大内也是如此……

“武二娘?怎么这个写‘和羞走’的武二娘,原来是武大叔的女儿。”李世民拿起书案上的《天下新闻》,不由赞叹道,“武公原来生得这样的好女儿。”

两仪殿内,李世民正在宴乐,在座的依次为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中书令杨师道、谏议大夫禇遂良等人。

长孙无忌笑道:“观文中所言,此女美艳才德一应俱全,便是个完人一般。”

李世民点头笑道:“这样的女子,天下虽然不多,但也的确有些。看她的诗词,也可想而知此女情趣。”

禇遂良已有八分酒意,说话有些猛浪:“这样的才情俱佳的女子,圣上自然见识过不少。不说别人,便是徐充容,只怕也是无人能及……”外臣品评内宫,虽然是誉美之辞,却也有点不恭。

李世民与群臣宴乐向来无拘束,不以为忤,反呵呵笑道:“‘千金始一笑,一诏讵能来?’朕这个徐充容聪慧异常,才情甚高,可谓冠于内宫,莫能及也……”

“‘千金始一笑’与这‘和羞走’相比若何?”杨师道平日于政事极为严谨,但一提到诗词才情,终难免有些诗人的狂狷之气。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可爱少女之趣也……”李世民哈哈大笑。

长孙无忌笑道:“圣上,不如……”

李世民微微摇头,知道长孙无忌是想让他将“武二娘”纳入内宫,止住话头说道:“朕到了这个年岁,却也一心只想作阿翁。到是春宫之中,令朕十分担心,听说朕为太子选的几个良家子,他不喜欢,唯独衷爱一个箫良娣……”

“圣上,太子不过刚刚一十七岁,正是缠绵之时,难免独爱痴情,等到年纪稍长,自然会解晓情事……”长孙无忌忙道。

“这个‘武二娘’到是有些情趣,不知是否会合雉奴心意……”李世民说到此时,也已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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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二娘”一夜之间走红,令杨悦十分兴奋。但是她如果知道李世民想要将武照直接送入东宫,一定会苦笑不得。两仪殿里李世民与众臣的言谈,外人自然不知。杨悦此时沉浸在武照会被诏入大内的美梦。

“这个武二娘,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总裁办里,李愔看到杨悦在拿着《天下新闻》,不时瞅着“武二娘”的介绍,嘿嘿大笑,不由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杨悦笑道。

“豫之说,从没听过他的‘照妹妹’做诗,这首诗定是你做的。”

“豫之知道什么,照妹妹做诗不一定非让他知道。”

“我觉得有点蹊跷,你写的那个‘笑向擅郎唾’情趣之美,与这个‘倚门回首’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看风格相同,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胡说八道。”杨悦心中大笑,“一个是李煜的词,一个是李清照的词,一男一女,性别都不同,偏被你自以为高明,当成一个人的风格……”

*

“武二娘?这分明便是她自己。”

不只李愔怀疑,便是柴令武看了报道,也做此想。向程怀亮笑着说道。

“嗯,长安公子的诗才的确不错。”程怀亮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这招英雄救美之计,亏大哥做得恰到好处。”

“今日一早,她同她的兄长一起来看过我。”柴令武面露喜色。

“武大郎?”

“不是,是李业诩。”

“李业诩?他一向与他祖父一般,不理会任何人。”

“他肯来,证明对我的确心存感激。”

“他们说了什么?”

“到是没说什么,不过既然来了,就是最好的证明.....今日我已向母亲说过,请她帮我向圣上求情。”柴令武做着不错的美梦。

“长公主答应了?”

“虽然还没有,不过我将芙蓉殿的事儿说了,母亲说她先看看这个长安公子再说。”

“长公主真的会帮忙?巴陵公主与长公主感情不错。”程怀亮有点怀疑地说道。

“放心,如果母亲见到长安公子一定会喜欢她。只要她肯,母亲一定会帮忙…..”柴令武极有信心地说道。

“如此,便再好不过。”程怀亮不知怎么却是暗暗摇头。

“只是,有一点很可惜。”

“什么?”

“青霜剑,腾王的青霜剑,果然是把极好的剑。”

“青霜剑?”程怀亮诧异地说道。

“可笑腾王居然为了一歌妓,将青霜剑给了她。”

“你是说青霜剑在长安公子手中?”

“昨晚她曾借给我用了一时……我还以为我背上这一剑,会换一把剑回来。”

“哦?”

“可惜,她已将送给了李业诩。”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