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杨悦瞅着正在练剑的李业诩,轻声唤道。

李业诩使完一招“老君攀树”,收了剑势,略带点诧异地看了看杨悦。

杨悦将手中的“青霜剑”递给李业诩,微微一笑:“得了一个小玩意,送给大哥。”

李业诩不苟言笑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拿起宝剑,仔细观摹了一番,说道:“腾王出手够大方,青霜剑,听说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

“哦?”杨悦微微有点诧异。她知道青霜剑是腾王所有,但不知道青霜剑的由来。

“青霜剑相传是汉高祖斩白蛇之剑。腾王向来有三大爱好,一是画,一是剑,一是美色。听说他为了得到这把剑,派人在江湖上追寻一年有余,从叶下老人手中半抢半买,花了二百两黄金得来。”

李业诩随手一挥,青霜剑劈出,身边一根铁杆应声而断。半眯双眼,抽了一口气。腾龙挪跃,已舞了起来。

杨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腾王如此爱剑,她不知道。不过上次李愔得到青龙剑,李业嗣向李业诩说起时,杨悦看到李业诩眼中闪过少有的一丝羡慕,已知道他十分爱剑。

剑光四射,李业诩舞得性起,四处只见剑影不见身影……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参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公孙氏的舞剑大概也不过如此。”杨悦心中不由想到杜甫的《剑器行》。看到李业诩的剑舞,眼花缭乱,与他平日练的剑招大不相同。看到险要处,但见青霜剑脱手飞出,李业诩纵身上跃,还剑入鞘,在晨曦之中的飞鸟一般,不由高声喝彩。

“多谢妹子。”李业诩收住身形,刚好落在杨悦身边,脸上露出难见的喜色。

杨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只怕腾王不会罢休。”李业诩看了看杨悦,低头沉吟片刻说道。

“无妨。”

“那天在街上遇到腾王,我看你瞅着他腰中的剑微笑,便猜到你想要得到此物。”

杨悦嘿嘿一笑:“原来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听说你在教坊与腾王争风吃醋……”李业诩看了杨悦一眼,突然说道,“这样也好,众人只以为你不过胡闹,反而不会太注意到‘西苑’……”

杨悦一呆,笑道:“连这个心思也被大哥看破,看来卫公‘识人’之术,大哥尽得真传。”

李业诩只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杨悦却转口问道:“昨晚遇伏,大哥怎么看?”

“此事只怕正如妹子心中所想,不过是贼喊捉贼……”

“哦?为何不是高阳?”杨悦饶有兴趣的看着李业诩。

“高阳公主这些日子似乎已不掂记你。”

“那也不一定,前几日,我到是做了一件事儿,只怕高阳知道,不生气才怪……”

“什么?”李业诩微微诧道。

*

五天前,弘福寺。

李愔与玄奘法师坐在院中下棋。杨悦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刚好看到辩机。自从辩机搬到寺外去住,杨悦已许久不曾看到他。刚要上前说话,辩机却目不斜视,似是没有看到她一般,兀自向前走去。

“和尚”

“辩机”

……

杨悦连唤几声,辩机却仍未停下。杨悦大奇,跟在他身后追上。转过正殿,辩机行到“兜率宫”,杨悦也走了进去,是杨悦第一次见到辩机与高阳公主的地方。

“你怎么不回声?”杨悦见辩机终于停下,笑道。

“为什么?”辩机霍得转过身来,双眼痛红,怒目杨悦。

杨悦一怔,不明白辩机为何发怒:“什么,为什么?”。

辩机怒道:“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你却利用我,让她到花魁大赛上出丑……”

杨悦这才明白辩机是因为高阳公主的事儿发怒,心中好笑,花魁大赛上,高阳公主艳舞,便是她本人也没放在心上,辩机却耿耿于怀。不由轻笑一声:“怪不得我,那是她的本性而矣。”

“你!”辩机怒极,双拳握紧,几乎想冲上来暴打杨悦一顿。

杨悦瞥了一眼他握紧的双拳,微微冷笑:“怎么,你想打架么?沙弥还知有十戒,你呢?”

“你!”辩机嗔目怒视,看到杨悦轻蔑的眼神和嘲讽的微笑,终于长叹一声,颓然坐下。

“我说过我当不得和尚!可是师父……”

“你是说玄奘法师已知道你的事情?”

辩机叹一口气将玄奘法师当日劝他的话说于杨悦。

“玄奘法师让你学鸠摩罗什?到寺外结庐?”杨悦愣愣地站住,没想到玄奘会有如此,甚至不追究辩机的出轨,只是想挽留一个才子。她看了看辩机,心中暗叹:“玄奘法师说的不错,辩机一身所学皆是佛学,出了佛门更有何用处?只作高阳情夫?可是辩机却如此不自爱……”

杨悦习惯性的摸摸下巴,盯着辩机,想到他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李世民腰斩,不由长叹一声,继而大笑道:“玄奘法师如此优容,你却仍然不自醒,不知悔过,反而就此沉伦。可笑你一个假和尚,可悲玄奘法师一个善菩萨……”

辩机一怔,这些日子比起从前,自己与高阳公主在一起,心中的负担少了许多。从前与高阳公主在一起,总是担心别人会知道会发现,慎小谨微,惴惴不安。自从玄奘法师以鸠摩罗什来喻他,他心中未尝不也生出此想。觉得自己只要尽心尽力为佛门作事,为佛学多做些贡献,便会减少自己罪孽。因而自从得了玄奘法师的允许,他与高阳公主在一起时,心中反安慰了许多,也终于尝到爱情的甜蜜。这些日子,出了寺门他沉浸在红尘爱恋之中,进了寺门则又沉浸在佛法研究著述之中,过得也还算安稳平静,不再似从前那样,日日心如火煎,陷在冰火两重天里。

此时被杨悦喝骂,猛然间似又重回到过去,立时面如死灰。想到自己一面是贪恋红尘,一面却又心向佛法……羞愧万分,双手抱住头,渐渐地低到腿上……

杨悦却并不放过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你即犯戒,就活该痛苦。从前正是因为看到你会因此而痛苦,知道你与那些故意犯戒的花和尚不同,是个真正的佛门弟子。而且你能得到别人的谅解,正是因为你还知道痛苦……再看看你现在,没有了痛苦,你与花和尚有什么区别?玄奘法师之所以不追究你,是给你时间来选择,不是让你尽情去逍遥。”

“为了一个**荡女子,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你值得么?”

“过去玄奘法师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痛苦,但是玄奘法师既然已经知道,你应该明白他为此担的责任与风险。你是他座下弟子,你是他译场中人,弘福寺的清规更严于其它寺院,你应该明白玄奘法师的本心。如果你的事儿,一但被发现,他会担负什么样的责任,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你竟然拿着他对你的信任,而去逍遥,你…….”杨悦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是在厉声喝斥。

辩机掩面抱着坐在地上,双肩不住抖动,似已泣涕,苦不堪言。

“不要说了!”辩机大喝一声,疯狂的跑出别院……

*

杨悦不知道辩机听了自己的喝斥会不会醒悟,不过至少他跟高阳公主在一起时不会只有欢乐……杨悦的本心并非要他痛苦,只是不想东窗事发,辩机被处死……

杨悦说完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的良苦用心,只怕会被高阳公主当作驴肝肺。

李业诩听了,却依旧摇了摇头:“虽然高阳公主很可能因此再与你为难,不过她一向只会‘光明正大’的找你,不至于暗中下手。更况她如何舍得不亲自看到你落难的样子。”

杨悦这才发现李业诩说话原来如此风趣,看了看他,发现他依旧是一幅极正经的面孔,忍俊不禁:“大哥说得一点不错。不过,也有可能是腾王,昨天我可是拿了他的青霜剑,听大哥说来,他对剑似乎很看重,如何肯就此罢休。”

“腾王如果要剑,到不至于要放冷箭。腾王剑术不错,如果昨晚不是尉迟洪道一上来便将他举起,令他抽不出剑来,只怕尉迟洪道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哦?那个纨绔,竟然也会使剑?”

“妹子,不可太小看此人。”

“那他与大哥相比,剑术如何?”

李业诩摇了摇头:“腾王剑术虽然不错,不过还敌不上蜀王。”

“李愔剑术很高么?”

见杨悦如此问,李业诩不由诧异地看了看杨悦,说道:“蜀王自幼好武。弓马骑射,无一不精,特别是剑术,学于诸多名师,自然十分精妙。你那个道友李淳风也曾教过众皇子练剑……”

“哦?”杨悦摇头自语道,“我一向以为他也不过一纨绔子弟,没想到还有这许多本事。”

李业诩突然微微一笑道:“能让妹子看上的人,怎会没些本事。”

杨悦一怔,摇头笑道:“这个,大哥却是误会了。”

李业诩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腾王想要回剑去,却也不用如此大费周折。”

杨悦嘿嘿一笑道:“只怕他便是大费周折,也要不回去了。”

李业诩点头道:“腾王要想从大哥手中夺回此剑,只怕还不够份量。”

杨悦见他说此话时极有自信,自然流露出一丝大将风度,不由暗暗喝彩,知道腾王定然不是李业诩的对手,心中大慰。

不过转头想到柴令武,又不由暗暗皱眉。难道昨夜一处戏,真是柴令武自导自演?

昨夜杨悦被四个黑衣人截住,见快马无法冲过去,杨悦不得不停下来,吹哨求救。看着四个黑衣人一步步走近,杨悦却也并不是特别着慌,暗暗握住袖中的按钮,这把袖弩还是第一次用。

便在此时,柴令武不知从何处而来,飞身挡在杨悦身前,与个黑衣人斗在一起。杨悦的银箭反不好发出。便在一旁静静观看。

杨悦先前几次与柴令武交锋,特别是杨豫之与柴令武还打过一架,对柴令武的本事,一向不以为然。只是看了这次打架,杨悦却也不由对他暗暗点头。

四个黑衣人手执宝剑,柴令武却徒手相斗。杨悦虽然不懂武功,但见四个黑衣挥剑而上,腾挪跳跃,显然不是平平之靠。四只剑将柴令武团团围住,从四面攻向柴令武。柴令武却也不慌不忙,在四只剑影中穿梭,虽然不是游任有余,却也还有空闲,猛然欺近一人,攻上一招半式。到也十分潇洒。只可惜的是,柴令武手中没有武器。

杨悦看看自己手中的青霜剑,略一迟疑,想将手中剑抛给柴令武,只是她劲力不足,怕是要反而抛给敌手。只好叫道:“柴公子,我这里有剑。”

杨悦不说话还好,四个黑衣人似是只知攻向柴令武,暂时将她忘记,听了她的叫声,立时分出一人攻向杨悦。

柴令武一见大惊,被另外三人缠住,脱不得身。眼见黑衣人已到了杨悦面前,顾不上自己,大喝一声,向杨悦这边扑过来。走到杨悦面前的黑衣人被柴令武拦腰抱住,向后拖去。杨悦袖弩还是不能用上,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将手一扬,抛剑给柴令武。柴令武纵身将剑接住,与四个黑衣人再次斗到一起。这次柴令武有利器在手,立时占了上风。一把青霜剑寒光抖起,劈削之处,无不应声而落,四个黑衣人的剑被它越削越短,不多时,四个黑衣人见打不过他,呼哨一声,一齐败走。

杨悦见柴令武赶走众人,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刚要上前谢过柴令武,没想到柴令武却“咕咚”一声,载倒在地。

杨悦跳下马,跑上去看时,才发现柴令武不知何时背上受了长长一道剑伤。想是刚才情急之下,向走近杨悦的黑衣人扑过去之时,顾不上另外三人,背上吃了一剑。

杨悦见柴令武扑倒昏迷,捡起青霜剑,一时茫然。便在此时,李愔扑了过来……

“我看过伤口,剑伤虽长,但是不深,根本不至于昏迷。”李业诩说道。

“这么说,我看到的果真不过是一场苦肉计。”

李业诩点了点头:“至少有点蹊跷。”

“害得我的本事都没施展出来。”杨悦抬了抬手臂,摸了摸袖弩,有点气恼的笑道。

“你那袖弩虽然厉害,不过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怕也来不及。”李业诩摇了摇头。

“哦?”

“前些日子教你的口决,练得怎样?”

杨悦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怕是没什么用,我练了这些时日,也没什么成效。”

“练功急不得。”李业诩摇头道。

杨悦也自知练武要自小练起,自己只不过半路出家,李业诩想法很好,教了她轻功法门,只是她真要想达到飞檐走壁的水平,只怕没个十年的功夫还不能够。

这是个很无奈的事情,便不去多想。

不过,无论如何疑惑,柴令武是为了“救”她受伤,于情于理,她似乎只有感激。

杨悦想了想,皱眉说道:“柴令武那儿,大哥觉得应该怎么办?”

李业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陪你去柴府一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