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云。”

不用看也知道,这样温和叫我名字的,只有一个人。我礼貌地回头,微笑示意。

温如海也朝我笑笑,道:“要是觉得无趣,这里有乐器。可以唤侍者呈上来。”

我点点头。“也好。”很久不摸筝了,练练也不错。

不一会儿,小二应我的吩咐,抬了架古筝上来,又在旁边放上一盆干净的水,一条干净的布巾,然后点燃了香炉。

我不由愕然,吞吞口水。这也太讲究了吧?

不能失礼,我只能仔细回忆书上描写的步骤,认真地把手上的油污洗干净,擦干水渍,然后放在香炉上用烟熏手。

在琴桌前落座,我这才注意到,面前放的,真的是一架上好的古筝啊!看上去年代有些久远,但是保养得相当好,梧桐木制,赭红色,线条流畅,漆面光滑明净,头尾雕刻有云纹,而整个古筝的形状,则象是振翅欲飞的大鸟。也许我形容不当,应该是——凤凰?

我轻轻抚摸着,不由感叹:“这个……很名贵吧?”

“飘云也识古筝?”秦风悦耳的声音响起。

“不是很精通。但是,这个,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好东西。”我老实回答。

“何不弹奏一曲。”

我犹豫了一下:“我弹得不好,怕委屈这么好的乐器了。”

“既是供人玩乐的器具,又何来委屈之说?”

门外有人低声回应我的话,象一冽清泉流过,让人浑身舒畅。

紧接着,一位气质神采出众,姿态优雅的翩翩俊公子,在侍从的簇拥下,就这么大方自然的迈步走了进来。他那纤细粉白的手一挥,侍从们止步,退出厢房,轻轻把房门掩上,真是训练有素。

啧啧,这年头,到哪混都遇得上美人,简直是太不象话了。江南地区果然水土养人啊!怎么就没把我养得水嫩一点呢。

我满眼星星的看着面前这位有着淡雅飘逸的容颜,宛如飘然出尘嫡仙般的人儿。

他面色过于白净,象大病初愈似的,身材略显纤瘦。两道微微向上斜挑的远山眉,眼角微翘,那水润的眸子——居然是湖蓝色的!挺直的高鼻梁,有点象西方人,全身唯一的一抹红色——那嫣红的薄唇正微微抿着。一头如墨汁般的乌发,只用一个白玉莲花冠束着,插了一根白玉簪子,显得典雅端庄且一丝不苟。

最惹眼的是——他穿一袭白色的织锦衣袍,外罩一件薄纱似的纯白色雪里纺,更是把他的五官刻画得生动无比,黑的黑、红的红、白的白,很是耀眼。不时掠过人群的一双蓝色眸子,波光潋滟,漾开醉人的光泽。

我一时看得痴了,竟忘了应有的礼仪。

他——象一朵盛开的雪莲。冰山上的雪莲,天池边的雪莲,纯净、洁白、冰冷,让人不敢亵渎。

要不是看到他那平坦的胸部,还有比大哥他们稍矮一些的个子,我差点分不清他的性别。长相太过阴柔了,貌似还是个混血的。

仙子。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形容词。而且,还是个雄性。

我突然联想到了蓝月。他跟蓝月的美,一个阴柔娇媚,清冷孤傲,一个俊俏迷人,活泼辛辣,似乎让人觉得有种性别错乱的感觉。他们俩个,投错胎了吧……不过,感觉他跟玄羽有那么一点神似……嗯,跟如海的五官也有那么一点相似……我瞄瞄温如海,他正垂眸站立着,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嫡仙般的人儿看到是我坐在古筝前,有点惊讶,然后目光转向了秦风和温如海。

秦风对他抱拳行礼:“慕容公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其他人皆是站着,十分客气地与那位慕容公子打招呼,行的礼中规中矩的。难道他是当官的?可是我没学过怎么对高官行礼啊!男女的姿势总该有分别吧……再仔细回想小绿她们平时是怎么对我行礼的……好像,除了屈膝作福,跪拜,我真的不知道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应该怎么应对。总不能用丫鬟们对我的那一套来待他吧,那我不是亏大了。我又不是他家的婢女。

大家寒暄过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我,红唇微启:“这位是……”

“飘云,快来见过慕容公子。”宋亦辉大哥终于又恢复了他作为一家之长子应有的气度和威严。敢情我就是家里最小的那个,而且还是最受压迫的那个。可是——刚才不是说好了我是温如海的表妹吗?莫非这厮故意‘忘记’了……我起身,快步走到慕容公子面前,很自觉地向他伸出了右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宋飘云。”

周围众人差点摔倒。

慕容公子一愣,诧异地看着我,然后那嫣红的薄唇向上弯了个很好看的弧度,也对我伸出右手:“你好,鄙姓慕容,名飞雪。”声音清灵悦耳,柔柔的,好听。

我大大方方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哇,温润濡湿,柔若无骨,细腻而绵滑,这真的是男人的手吗?

“很高兴认识你。”我直视他的眼睛,以膜拜偶像明星的姿态,诚恳地说道。

他展颜一笑,眼睛眯得弯弯的,无形中更是增添了一种平易近人的魅力。

望着那双如湖水般湛蓝的眼眸,我呆了呆。

他手上稍微用力捏了捏,又放松,柔声说道:“今日能见到飘云姑娘,飞雪深感欣慰。”

我这才如梦初醒,立即放开手,一时倒不知要说些什么。难道要说:今天天气很好,今晚月光不错,你穿的衣服很好看?

慕容飞雪倒是不介意我的失态,微笑着对我说:“飘云姑娘打算抚琴助兴?”

“呃,我弹得不好,怕配不上这么好的乐器……”我有点心虚。

“无妨,乐器本就是用来弹奏的。难道要拿它来当摆设不成?”

他看我还是一副拘谨的模样,便微微笑道:“不必拘礼。今日能与姑娘相见,也算你我投缘。不如,飘云姑娘就以筝会友罢。”

“这……”我犹豫了一下,算了,恭敬不如从命,看他来头那么大,卖个乖吧。“小女子献丑了。”

他点点头,径直走到房间里唯一一张软榻上坐下,其他人见势,也纷纷落座。严宇夏回头吩咐小二把宴席撤下,换上茶点和水果。

看大家对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知道这次是遇上大人物了,我收敛心思,脑子里拼命搜索师傅平时弹的那几曲。

凤求凰?nnd,面对这几个大男人我求个什么劲啊,不要让人误会才好……平湖秋月?哦,天哪,太高难度了。

渔舟唱晚?高山流水?不应景啊……我倒是很想来个十面埋伏,跟我现在的心境倒是挺相衬。

再想想。现在是春天……春……春江花月夜!

想好曲目,心里松了一口气。

抬起手指,又僵在了那里。

那个,过门是怎么开始的了?我眼珠子转了转,脑子一时糊住,愣是没想起来。

众人等了一会儿,看我不动,满脸疑惑。秦风问:“怎么了。”

“那个,”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忘记开头怎么弹了。”

抽,抽,大家一起抽,不管是嘴角抽眼角抽还是脸部肌肉抽,总之都被我这一句话吓得差点抽筋。众人面色不虞地瞪着我,恨不得把我拆了重组。我甚至看到秦风双手已握成拳,很有上前一步把我丢出窗外的冲动。

只有温如海咧开嘴,看着我无声地笑着。笑得那么欠扁!这个没良心的,存心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良久,慕容飞雪轻咳一声,轻声问道:“何曲。”

“春江花月夜。”

“哦,这倒没听过。”他略显诧异,笑笑,“既然记不住,那就换一曲吧。”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我怎么忘记了,我会的曲子他们不一定听过啊!这就好办了,把开头去掉,直接从我熟悉的那段开始!

一曲不全的春江花月夜弹奏完毕,我松了一口气。因为紧张,期间弹错了几个音,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才是。

“飘云,此曲何名,何人所作。”慕容飞雪抬眸看了我一眼,轻飘飘问出一句。

“那个,曲名春江花月夜,小女子倒是不清楚何人所作。只是听师傅弹多了,便记下了。”我恭敬地回话。总不能跟他说古人所作,我上中学的时候被师傅逼着照曲谱来练习的吧?

“春江花月夜?”

“是。”

“极好。可还会别的曲目?”

我心里暗恨。这帮小兔崽子,吃饱了撑着,拿我当消遣?可是看他满脸期待,又不忍拂了他的意,我只好咬咬牙,再弹一曲高山流水。

如此反复,弹了五六曲,我的手指快要抽筋了,连现代的通俗歌曲也给我转换成古筝曲来混蒙过关,最后一曲送别,在大家意犹未尽的时候,我终是住了手。

凛着每曲必报上曲名的原则,没等他们发话,我自觉的说道:“刚才这一曲,是送别。”然后,坐在那里刻意揉着发酸的手腕,满脸堆笑地看着他们。

噗嗤——温如海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慕容飞雪瞥了他一眼,他立即乖乖的垂下头。

“看来,飘云姑娘也累了。既然如此,本公子不便让姑娘久留,今天就此别过。希望下次能有幸与姑娘切磋曲艺,欣赏姑娘的新曲。”

什么?还有下次?

看我一脸戒备,他笑笑,优雅的起身告辞。

秦风他们亲自把他恭送出门外,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和一众仆从走得不见人影了,大家这才回转身进入厢房。然后,开始对我训话。

“飘云!你怎可对慕容公子如此无礼!”宋亦辉首先发难。

“我哪有!”

“你怎么可以直接接触王爷的贵体!”严宇夏对我的所作所为也很不满。

“吓?他是王爷?”我身上开始冒冷汗,不就握了一下手么,有那么严重吗。

“你居然逼迫王爷报上大名,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秦风拿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玉扇在我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戏谑地笑道:“你这颗笨脑袋可得仔细看管好了。”

我躲开他的扇子,往椅子里缩了缩。

“你们就别吓唬她了,飘云也不是有意的。”温如海安慰我道。

“不是有意的?慕容公子何等身份,全杭州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宋亦辉显然气得不轻。

“我都说了我不是江南人士嘛!这杭州城我也是第一次来。”我不满的回嘴。“再怎么说,堂堂王爷,进门之前不是应该有随从高唱一声什么‘王爷驾到’之类的嘛?他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宋亦辉指着我瞠目结舌。“狡辩!”

“飘云姑娘或许有所不知,”谢校尉把宋亦辉按到椅子上坐好,跟我解释:“圣上有令,皇亲国戚,王侯将相,各地官吏等领国家俸禄的朝廷官员,出入公共场合,一律不得以官职称谓来示人,只能随寻常百姓人家一样,称呼某某老爷,或是某某公子。如有发现以官职来压制百姓的,一律革职查办。是以,慕容王爷在我们面前也只能自称公子。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王爷,”顿了一顿,又道:“在行使职权督办政事的时候,才用其官职身份来称谓。在自家府上,也可彰显其身份。”

我无语了。摸摸脖子,突然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

话说这边,慕容飞雪下得楼来,贴身侍从立即上前,在他耳边低语:“王爷,那丫头太嚣张,要不要属下给她一点苦头吃。”

“不可!”慕容飞雪喝斥道。“她——疑是故人之女。此事太不寻常。待本王回头调查清楚了,再做打算。”

蹬上软轿,他呼出一口气,不由想起那张圆润丰腴的面容。

实在是太象了!怎么可能如此象?那眉眼,那神态,那毫不掩饰的不耐,随意而为的举止,颇有那个人年轻时候的风范!可是,宫里那两位又做何解释?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死罪……是谁如此大胆?意欲为何?而且,那一年,听说南下探亲的队伍出了异状,是自己亲自带兵前往援救,带走那两个孩子,并亲自护送到凌波山庄,交给孩子的祖母照顾。那么,孩子是什么时候换走的?是在自己接手之前,还是在交给老夫人之后?

如果飘云才是真正的……那么另一个呢?又在哪里?

此事又不能找别人来商量,万一是自己弄错了呢?毕竟,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又何止一两个。

一想到这件事有可能引起的轩然大波,慕容飞雪不由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