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阿曼乐正在吃燕麦粥的时候,爸告诉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阿曼乐忘记了。在那个寒冷冬天的清晨,他满九岁了。

“木柴棚里有样东西给你。”爸说。

阿曼乐想马上就去看。可是妈说如果他不吃早饭会生病的,那就得吃药。于是他就狼吞虎咽起来。妈又说:“别这样大口吃。”

当妈的老是对你的吃相唠唠叨叨的。不管你怎么吃,她们都不满意。

不过,早饭终于吃完了,阿曼乐就上木柴棚去。里面有一副牛犊用的小牛轭!它是爸用红雪松木做的,又结实又轻巧。它现在属于阿曼乐自己啦,爸还说:“是呀,儿子,你长大了,可以训练小牛犊啦。”

那天,阿曼乐没去上学。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就用不着上学。阿曼乐扛着小牛轭到牲口棚去,爸和他一块去。阿曼乐想,如果他把小牛犊训练得服服帖帖的,明年爸也许就会让他帮着训练小马驹啦。

星星和亮亮待在南牲口棚温暖的牛栏里。在阿曼乐的长期梳刷下,它们那小小的红彤彤的两肋像丝绸一样油亮光滑。一看见阿曼乐走进牛栏,它们就朝他挤过来,用湿润而粗糙的舌头来舔他,还以为他给它们带来了胡萝卜。它们哪里知道他要来调教它们,让它们像大公牛一样呢。

爸教他怎样把牛轭小心地套在小牛犊娇嫩的脖子上。他得用一块碎玻璃片去修刮牛轭朝里面一方的弧形,一直修刮到牛轭形状刚刚好,而且像丝一样光滑,才不会磨伤牛的脖子。然后阿曼乐就放下牛栏的栏杆,好奇的小牛犊跟着他走进冰冷炫目的空场雪地里。

爸抬着牛轭的一端,阿曼乐把另一端架在亮亮的脖子上。接着,他抬起亮亮喉咙下面的弓形支架,把它的两端分别插进牛轭上的两个孔。然后,他用一只木栓穿过支架和牛轭上方一端的孔里,把支架固定好。

亮亮不停地扭动着头,想看看脖子上那个奇怪的东西。不过因为阿曼乐早已把它调教得很温顺,所以它仍然安静地站着,于是阿曼乐喂了它一块胡萝卜。

星星听见亮亮咀嚼胡萝卜的声音,就走过来想分享。爸把它推到亮亮旁边去,站在牛轭的另一端下面,然后阿曼乐把另一个弓形支架放到它喉咙下面,用另一个支架木栓固定好。这样,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能驾驭一对公牛的共轭啦。

随后,爸在星星的角上绑了一根绳子,阿曼乐把绳子抓住,站在两头小牛犊前面,大声吆喝道:“驾!”

星星的脖子越伸越长。阿曼乐拉了拉绳子,星星终于跨步向前走了。可亮亮的鼻子却呼噜着,想要往后拖。星星的头被牛轭扭得转了过来,弄得它停下了步子。两头牛犊呆呆地站在那儿,对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

爸帮阿曼乐把牛犊往前推,一直推到它们重新并排站好。接着,他说:“好啦,儿子,现在你自个儿想办法吧。”他说完就走进了牲口棚。

阿曼乐站在雪地里,望着小牛犊,它们也茫然地凝视着他。他心里纳闷怎么才能让它们明白“驾”的意思。没有任何办法让它们明白,但又必须想法子告诉它们:我喊“驾”,你们就要直接朝前走。

阿曼乐想了一阵子,然后离开了小牛犊,走到母牛的饲料间里,往口袋里塞满了胡萝卜。他走回来,站在小牛犊前面,尽量站得远一些,左手拉着绳子,右手伸进工作装的口袋里。然后,他大声吆喝一声“驾”,一边把手里拿着的胡萝卜举起来给星星和亮亮看。

小牛犊急切地走上前来。

“吁”小牛犊走近阿曼乐的时候,他吆喝了一声,它们果然就止步了,想要吃胡萝卜。他分别给了它们一块,趁它们吃着的时候,他又后退几步,把手伸进口袋里,再大声吆喝道:“驾!”

真是太奇妙啦,小牛犊这么快就弄懂了“驾”的意思是向前,“吁”的意思是停下。它们现在操练得像大公牛一样听话啦。这时候,爸来到牲口棚门口说:“行了,儿子。”

阿曼乐觉得还不行,不过,他当然不能跟爸唱反调啊。

“刚开始的时候,如果你把它们练过头的话,它们就会生闷气,不再理睬你了,”爸说,“再说,到吃午饭的时候啦。”

阿曼乐简直不相信整个上午居然一晃就过去了。

他取出木栓,放下支架,把牛轭从小牛犊的脖子上抬下来。他把小牛犊牵进温暖的牛栏里。然后,爸教他怎样用干净的草束去清扫支架和牛轭,然后把它们挂在木钉上面。他必须经常清洁牛轭,使它们保持干燥,要不然小牛犊的脖子会溃烂的。

他在马棚里停留了一会儿,瞧一瞧马驹。他喜欢星星和亮亮,可是和苗条、漂亮、敏捷的马驹相比,小牛犊就显得笨拙和难看了。马驹呼吸时鼻孔会扇动,它们的耳朵抖动起来像鸟儿扇动翅膀那么快。它们仰起头时鬃毛飘扬,它们会用细腿和小蹄优雅地刨地,它们的眼睛充满了生气。

“我想帮着训练小马驹。”阿曼乐大着胆子说。

“那可是大人干的活儿,儿子。”爸说,“一点小小的差错就会把一匹顶好的马驹给毁了。”

阿曼乐不再说什么。他闷闷不乐地走进屋里。

单独和爸妈一块儿吃饭有点奇怪的感觉。由于那天没有客人,他们在厨房里的餐桌上吃饭。在外面积雪的闪光映照下,厨房里亮堂堂的。地板、桌子都用碱水和沙擦成了骨白色。浅底铁皮锅闪烁着银光,铜壶的光芒照射到墙上,一片金黄的闪光。茶壶在炉灶上嗡嗡地响,窗台上的石榴花开得比妈的红衣裙还要红。

阿曼乐可饿坏了。爸和妈在交谈,他却一声不响地吃着,一个劲地往空荡荡的肚子里填食物。大家一吃完饭,妈就起身把盘子放进洗碗盆里。

“阿曼乐,去把柴箱添满柴,”她说,“接下来还有别的事给你做。”

阿曼乐打开火炉旁边木柴棚的门。就在那儿,在他面前,有一辆崭新的手动雪橇。

他不敢相信这是送给他的。牛轭不就是他的生日礼物吗?他问道:“这是谁的雪橇,爸?是——是给我的吗?”

妈笑了起来,爸问道:“难道另外有个九岁大的孩子想要它吗?”

那是一辆挺漂亮的雪橇,是爸用山胡桃木做的。它又细又长,瞧上去一定滑得很快;山胡桃木滑板用水浸泡过,弯成长长的、流畅的曲线,仿佛随时准备起飞似的。阿曼乐用手抚摩着光滑闪亮的胡桃木。雪橇打磨得简直完美无缺,他甚至能感觉到嵌进雪橇的每一颗木钉光滑的钉头。滑板之间有一根横杠,是用来踏脚的。

“去玩吧!”妈笑着说,“把雪橇搬出去,搬到属于它的地方去。”

天气还是那么冷,一直保持在零下四十度,不过阳光很灿烂。整个下午阿曼乐都在玩雪橇。当然,不能在松软的、厚厚的积雪里滑雪橇,但可以在长雪橇滑板在马路上留下的光滑而坚硬的道上滑。到了山顶,阿曼乐启动雪橇,纵身扑在上面,然后滑下山去。

只不过滑道弯弯曲曲的,而且很狭窄,他迟早会跌进雪堆里去的。飞驰的雪橇终于翻了筋斗,他一头栽进雪堆里。但他挣扎着爬了出来,又把雪橇弄到山上去。

有好几次,阿曼乐中途回家拿苹果、炸面圈和饼干吃。楼下仍然很暖和,没有人影。楼上,妈的织布机发出砰砰声,还有梭子飞速运动发出的咔嗒声。他打开木柴棚的门,听见刨刀在木板上滑动的声音和木片瓦翻转过来的啪啦声。

他爬上楼梯,来到爸在阁楼上的工作间。他脖子上挂着那副带着雪花的护耳套,右手拿着一块炸面圈,左手拿着两块饼干。他咬一口炸面圈,又咬一口饼干。

爸骑在窗户边那架刨木凳的端头。刨木凳的另一端矮一些,朝他这端往上倾斜着,最高的地方立着两颗木钉。在他右手边是一堆还没有刨过的木片瓦,那是他用斧头从一短截一短截的橡树干上劈出来的。

爸捡起一块木片瓦,把它的一端抵在木钉上,然后用刨刀从下往上刮。刮一下,木片瓦就变得光滑了,再刮一下,木片瓦的上端就比下端薄了。爸再把木片瓦翻过来,又在另一面刮两下,这就完事了。爸把它放在做好的一堆木片瓦上面,再拿起另一块还没有刨过的木片瓦,抵在木钉上。

爸的双手动个不停,又灵活又快捷。甚至当他抬起头来,对着阿曼乐眨眼睛的时候,他的手依然没有停下来。

“玩得开心吧,儿子?”他问。

“爸,我可以试一下吗?”阿曼乐说。

爸顺着长凳往后退了一点,面前腾出了一块地方。阿曼乐骑了上去,把剩下的炸面圈塞进嘴里。接着,他用双手握住长刨刀的手柄,小心翼翼地刨起木片瓦来。这可是看起容易做起难呀。于是爸用一双大手握住阿曼乐的手,父子俩一起把木片瓦刨光滑。

然后,阿曼乐把木片瓦翻过来,他们再刨另一面。刨上一块他就满足了。他从长凳上爬下来,进屋去看妈。

妈的双手飞一般地移动着,右脚轻轻地踩着织布机的踏板。梭子在均匀的经线之间来回穿梭,从她的右手飞到左手,又从左手飞到右手,经线交错地上下移动,迅速捕捉住梭子留下的纬线。

砰砰!踏板在响。咔嗒!梭子在响。嘭嘭!手动杆在响,梭子来回飞驰。

妈的织布间又宽敞又明亮,由于靠近暖炉的烟囱,屋子里暖融融的。妈的小摇椅放在一扇窗户边,旁边是一篮子做地毯的碎布头。一个角落里摆着一辆闲着的纺车。沿着一面墙立满了搁物架,上面放着一束束红色、褐色、蓝色、黄色的纱线,都是妈在去年夏天染好色的。

不过织布机上正织着的布却是灰色的。妈正在织还没染色的毛线,那些毛线是用一只白绵羊和一只黑绵羊的毛搓成的。

“织出来做什么啊?”阿曼乐问。

“别用手去指,阿曼乐,”妈说,“这是不礼貌的。”她大声说,盖过了织布机的嘈杂声。

“给谁织的啊?”阿曼乐问,这次他没用手指了。

“给罗耶织的。给他做校服。”妈说。

明年冬天罗耶就要到马隆去上中学了,所以妈在织布,好给他做校服。

家里的一切都那么温馨和舒适,阿曼乐下楼去,再从罐子里拿了两块炸面圈,然后又出门玩雪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阴影开始笼罩东边山坡了,他只好收起雪橇,去给牲口饮水,因为现在是要到牲口棚干杂活儿的时候了。

水井离牲口棚很远。水泵那儿有一座小房子,抽出来的井水沿着水槽穿过墙壁,流进外面的大水槽里。水槽里结着一层冰,水泵的铁手柄冷得要命,如果你用**的手指去摸一下,就会疼得跟火烧似的。

有时候,男孩子们相互打赌,看谁敢在冷天用舌头去舔水泵的手柄。阿曼乐知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的舌头会冻在铁柄上,那样不是被饿死,就是会把舌头扯掉,留一截在那儿。

阿曼乐站在冰冷的水泵房里,使出吃奶的力气压着水泵抽水,这时候爸就把马牵到外面的大水槽边。爸先把两匹一组的对马牵出来,马驹跟在母马后面一起来。接着他又牵出大一点的马驹,一次只牵一匹。马驹还没调教好,因为天气寒冷,它们会扑腾跳跃,猛拉缰绳。但爸会把缰绳拉紧,不让它们挣脱跑开。

阿曼乐一直在抽水,尽力抽快些。水从水泵里涌出来,发出冷冰冰的哗啦声。马儿把颤抖的鼻子伸进水里,几下就喝干了。

然后爸就接过水泵手柄,抽出水来把大水槽灌满,接着他又走到牲口棚去,把所有的牛都赶出来。

牛用不着让人牵着出来饮水。阿曼乐抽水的时候,它们就迫不及待地向水槽跑来喝水,喝完水以后又急匆匆地回到温暖的牲口棚去,每头牛都会走进自己的牛栏里。每头母牛回到各自的栏里以后,就把头伸进各自的拴牛枷。它们从来不会出错。

这是因为牛比马更聪明呢,还是牛太笨了,做什么事都出于习惯,这连爸也不知道。

现在,阿曼乐又拿起草叉,动手打扫牛栏和马厩。这时候,爸就往饲料箱里按定量倒进燕麦和豆子。罗耶放学回家了,然后他们同往常一样一起干活儿。阿曼乐的生日就这样过完了。

他以为第二天应该上学了。可是那天晚上爸说,锯冰块的时候到了。阿曼乐可以留在家里帮忙,罗耶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