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小梅把复习资料放到卫生所后,就匆匆告别杨宗伟回通信站。路两旁的玉兰正在含苞待放,随风飘来淡淡的清香。她感觉这会儿自己的心跳有点儿急,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涌动在心头,清晰而又朦胧。

小胖不止一次地在电话中谈起这个鲁兵,从小胖那儿,她了解到鲁兵的一些情况。那天小胖又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如果去买复习资料,就帮鲁兵带一套,钱由小胖回头来支付。王小梅说,钱的事就免了,我来帮他吧。她不明白当时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帮一个人,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的人。鲁兵在生活中表现的昂扬向上的精神,强烈地吸引着她,让她在心灵上感到了一种震撼,一种力量。

她来自于上海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庭,父亲是一家大型企业的技术工人,母亲是一名中学语老师,或许受了母亲的影响,她十分喜爱学,在读高中的时候,她已阅读了大量的中外学名著,梦想着有一天能走上坛,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作家。

命运有时也会捉弄一下热爱生活的人们。当王小梅踌躇满志,准备报考中系,实现人生梦想的时候,却因填报的志愿过高而与心怡已久的那所高等学府失之交臂。

她没有去复读,反而选择了从军。有道是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她想去多些经历,为自己的青春抹一笔亮丽的色彩!当然,当兵也不是容易的事,特别是女兵。除了身体要合格之外,那几个名额不是谁都能争得到的。没有一定的背景,没有一定的关系,你最好靠边稍息,别凑这个热闹。

结果,这一次,天随人愿,她竟战胜了许多的竞争对手,穿上绿军装。由于她聪慧勤奋,训练刻苦,很快在同年兵中脱颖而出,成为通信技术骨干,还当上了班长。

自从上次她在卫生所见到了鲁兵,又听老乡小胖多次在电话中谈到鲁兵之后,不知为什么竟牵挂起鲁兵的事来。说实话,在女兵的眼中,男兵大都是土包子。即使确实需要男兵的倾慕,但也会装做毫不在乎的样子,也不会主动去和男兵说话。可是,今天我竟主动为他买了复习资料,除了同情之外,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别的什么吗?

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这一点,王小梅心里很清楚。那是一根高压线,碰不得。她知道老兵中不乏也有谈恋爱的,但大都是和军官谈。虽然这违反部队的规定,但你抓不到,只有在退伍的时候才能揭开迷底,但那时,她们已不受纪律的约束。当然,女兵中也有和男兵恋爱的,但是这种情况不多,除非那家伙不想在部队混了。还有,女兵与男兵恋爱,也会被战友看不起,违反错误不说,还违反这么“低级”的错误。想到这儿,王小梅有点紧张,像犯了什么错误一样。

我可能想得太多了。王小梅对自己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帮战友买了几本书吗?真是!再说,我也是受了老乡之托。想到这儿,王小梅感到心里轻松了。玉兰树在风中欢快地摇曳着叶片,好像看穿了她的心事……

“王小梅电话”王小梅才回到宿舍,就听楼道口有人叫自己。为了方便,女兵宿舍的楼道口上,装了一部电话。但是,这电话太繁忙,一天到晚线路都热着。找自己的电话太多了,她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不接吧?又怕误事儿,接吧,又很无聊。对于一些无聊的电话,她从来都没有客气过,那些喜欢打电话的男兵们都晓得通信站有一个08厉害,带着刺呢!

“喂,你好!”王小梅尽量用专业的语气接电话。

“你,你是王班长吧?”对方显然有点紧张,不像油嘴滑舌的家伙。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呀?找我有事吗?”

“我是鲁兵,m仓库修理所的,上次在分部见过您,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哦,知道了。什么事?说吧。是不是复习资料的事呀?”王小梅听出鲁兵的声音,很高兴,但不知怎么地,语气却很冷淡:“那是你们所的小胖让为你带的,他没对你说吗?他腿脚不太方便,我就摆在你老乡那儿了。”

“哦,知道了,谢谢。那,那我挂了啊!”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多照顾我老乡。”

“嗯,放心吧,应该的!”

“还有!”王小梅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好好复习!”

“嗯。”

“那好,我们考场见!”

“哎!”

鲁兵挂上了电话,感觉心里很温暖,像有了一轮太阳,照射在心灵的角落。

(七)

“这事儿可能不太好办,”政治处主任呷了一口茶,把双手又捂在杯盖上,“根据有关规定,没有毕业证书是不能通过资格审查的。”

“先报上名,证书的事儿可以慢慢办嘛!”陈天军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一支香烟,但是被政治处主任挡了回去。

“老陈,这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问题,分部干部科转发了上级的有关件,我们只好依照件来行事。鲁兵是不错,是棵好苗,大家都看着呢,但他出具不了高中毕业证明,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就是报上去,干部科也不会通过,希望你能理解。”政治处主任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对陈天军说。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陈天军像是在对自己说。

“实在没有办法了,他连高中毕业证明也没有,军校就不好报了。不行,还是为他争取一个士官名额吧。”政治处主任露出惋惜的表情,“不过,士官的名额有限,仓库可能把这个名额给炊事班的晁亮了。”

“那也只好这样了。他妈的!”陈天军有点失望。

“那就这样,你把情况对鲁兵说清楚,好吧?我们还要去连队。”政治处主任站起身,和陈天军握了下手,带着干事走了。

陈天军原以为能让鲁兵先报上名,然后再去补办毕业证明,没想到一点儿也不能通融。鲁兵这孩子也是,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放在心上。虽然高中没有读完,但凭你的成绩,考个步校还是没有问题的吧?怎么连个高中毕业证明也开不到呢?门槛都跨不进,怎么办?想到这儿,他决定找鲁兵把情况说一说。

其实,鲁兵看到政治处主任来审核报考军校资格,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不止一次地写信让家人去办毕业证明了,可是父亲回信说,原来的那所学校撤并了,去了几次也没有找到人。好不容易找到原来的班主任,班主任又帮着查过了,在毕业名单中没有鲁兵的名字,新学校死活也不愿出据证明。就这样,拖到今天也没有一个结果。

鲁兵感觉心里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一个人坐在宿舍,轻轻地把学了很久的那几本复习资料合上。昨天王小梅还打电话来和他探讨一道数学题呢,现在,一切都要成空了。

“给!”小胖甩过一支香烟,“弄一支解解闷!多大的鸟事儿!”

鲁兵没有说话,把烟放在嘴边,又摆在了桌子上。

完了,军校是捞不到考了。那下一步怎么办?是等着退伍回家,还是继续在部队努力?想退伍很容易,哪儿也不缺一个我这样的兵,地球离开谁还不转了呢?想留队可不是自己说了就能定的呢!

“鲁兵?”陈天军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所长!”

“坐,你坐。”陈天军把椅子往着推了推,很热情地让鲁兵坐下,“你都知道了吧?刚才政治处的人来过了,因为你没有毕业证明,考军校的事儿要缓一缓了。”

“哦,我知道。”

“士官名额今年也只有一个,我打电话到机关去争取了,想让你去考士官学校。不过,这个名额已定给炊事班的晁亮了,就是你的小老乡,呵呵。”

“哦。”

“所以,考学的事儿,你先不要急。”陈天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开了,“你去外地学习的期间,所里有一个党员的发展指标,已让廖家雨填过考察表了。小廖呢,是城镇兵,解决个组织问题,回去或许好安排工作。”

“哦。”

“近来,小廖的确比以前大有进步了,呵呵。我是这样想的,你呢,可以多留一年,一个是明年看看能不能考个军校,实在不行,就留队转个志愿兵嘛!只要技术过硬,将来回地方哪个单位不争着要呀?你看呢?”

“谢谢所长。”鲁兵最终听明白了陈天军要谈的主题,内心对所长很是感激。

“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陈天军最后说,“如果没有什么事,那就这样,好吧?”

“好。”鲁兵站起来和陈天军打了个招呼,回宿舍去了。

小胖拄了拐杖在走廊上等着鲁兵,见鲁兵从办公室出来,赶忙过来问:“怎么样?所长有什么说法?”

“没戏。”鲁兵轻声地说道,“谢谢你小胖,还为我买了这么多复习资料!下个月我把钱给你。”

“别,别!哥们!别提钱的事儿。”小胖说。

“那可不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钱一定要给的。”

“其实,我也没掏钱,嘿嘿。”小胖笑着说。

“那,这书是?”

“我老乡帮你买的!虽然是我让她买的,但是她不肯要钱。”

“啊?这怎么办?”

“这有什么?”

“麻烦你,下个月我有钱的时候,请你把钱给她。另外,请打个电话告诉她,我考不了军校了。”

“好吧。”小胖说,“我来打电话告诉她。”

“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你别管。”鲁兵压着心中的一股无名火,下楼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奢侈,竟跑到军人服务社买了一小瓶白酒。

在那条不到200米长的栽满着玉兰的路上,鲁兵把一瓶白酒一饮而尽,把那只空瓶顺手丢在脑后,然后迈着轻飘飘的脚步,晃晃悠悠朝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