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上班号响过,鲁兵就到了卫生所。马军医那会儿正在内间换白大褂,听到有人进来,在里面问:“哪个?”

“是我,马军医,鲁兵。”

“哦,先坐在那儿等一下。”马军医从内间走出来,一边继续扣着衣扣,一边找自己的茶杯。

“马军医,我的手腕疼了半个多月了,脸盆都端不了。”鲁兵自那天把手腕扭伤后,贴了几贴膏药,始终不见好转。

“你呀”马军医喝了一口水,“我上次给你打了一针封闭,让你回去休息几天,你不听。现在好了,肌肉劳损。”

“那怎么办呀?”鲁兵为此烦燥过,这么久了,右手的手腕都用不上力。休息?怎么能休息?就说手腕被扭了一下,天天坐在宿舍玩?廖家雨可以,我可没有这么娇贵。

“那就做理疗吧”马军医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做过理疗后同样要注意休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马军医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劝道:“你们农村来的战士,一定要注意,将来回去还是要从事体力劳动的,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啊。”

“谢谢马军医!”鲁兵虽然不愿听到这样的话,但知道人家是真心为自己好。至于以后回家做什么,鲁兵想都没有想过。考不上军校和士官,也要争取留队转个志愿兵。鲁兵坚信,只要在部队努力,一定会拚出一个光明的前程来。

看鲁兵走远,马军医拨通了修理所的电话:“喂!陈所,对您说个事儿,你们所战士鲁兵的手腕肌肉劳损,要安排他休息。什么?他不肯休息?那你们要想办法让他休息……好的,明天继续让他过来理疗!”

马军医挂上电话,下意识地用中指敲着桌面,在心里说道:好兵,好兵。

陈天军放下电话,把正在起草的一份报告一丢,带上门就去了工间。廖家雨正趴在一辆车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李浩和王桂忙活,抬头看见所长进来,就顺手摸起旁边的小锤子,对着一颗螺丝毫无目的地敲打了几下。叮叮铛铛的声音还真引起了所长的注意:“小廖,鲁兵回来了吗?”

“还没有,去了快一个小时了!”廖家雨看看表回答。

所长没有理会,又转身对李浩说:“等鲁兵回来,让他去办公室,我有事找他,对了,你们要劝劝他,注意休息,等手腕好了再工作。事情是做不完的,呵呵。”

“好的,放心吧,所长!”李浩一边用力扭动着螺丝,一边扭着脖子对所长说。

正在这时,鲁兵从外面进来了,刚想换工作服,被陈天军叫住了:“鲁兵!最近有点特殊情况,从现在起,你在办公室值班,注意接听电话。刚好,你的手腕受伤,接电话没有问题吧?”

“嗯,没问题。”鲁兵回答。

“那好,现在就跟我上去!”说着,陈天军亲切地拍拍了鲁兵的肩膀,又嘱咐了李浩他们几句,带鲁兵上楼去了。

陈天军在部队口碑极好,是一位以情带兵的典范。每到逢年过节,他总是想着所里的战士们,往往在天黑后用饭盒装了烧好的牛肉和蛋饺,提上一瓶老酒,悄悄送到战士们的宿舍。他关心着每一位战士的成长,把战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深受战士们的尊重和爱戴。

对于两名新战士,陈天军在心里都思量过:鲁兵热爱部队,积极上进,是很难得的一棵好苗子,一定要为他提供一个良好的成才环境;廖家雨是城镇兵,职高毕业,也无心考学,更无心在部队长期服役。况且年龄小,在家缺乏亲情,要重点帮他走好在军营的路,不成才要成人。对他不能要求过高,用鲁兵一样的标准来要求他,也不符合客观事实。

按说一个营级单位,也应该配个教导员,但修理所的编制少,但人少事不少,这几年都是他一个人在顶着。又当爹又当妈的,也真不容易。李浩虽然年轻,可在所里承担了不少事务,是个好助手。没想到来所里还不到一年,上面竟要调他走!为此,陈天军有点急,正在打报告想把李浩留下来。

电话响了,鲁兵把电话递了过来:“政委的电话。”

“喂,政委,我是陈天军……我正在为这事打报告。这样吧,您现在有时间吧?好,我马上就去您办公室!”

陈天军抓起挂钩上的军帽,急匆匆地出去了。鲁兵想帮他收拾一下桌面,却忽然看到了陈天军写了一半的那份报告:关于李浩同志工作调动的几点建议……

工作调动?李浩去哪儿呀?鲁兵一脸的迷惑。

(五)

真可谓军令如山,李浩马上就要去新单位报到了,这两天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把自己的那张书桌留给了鲁兵,把椅子送了廖家雨,还给了王桂一部分业务书籍。

李浩要去的地方离南京很遥远,在安徽的大别山区。那儿军区新成立了一个培训机构,正缺乏教员,李浩要去那儿任教了。

陈天军这两天一直沉着脸,心里老大的不快。好不容易分来了个助理,还不到一年,业务才熟悉,现又要被调走!同样都是党的军队,难道我这儿不需要人才?难道我们是后娘养的?!

赵政委看陈天军气冲冲的样子,知道他牛劲又上来了,把眼镜扶了扶,笑呵呵地做着他的工作:“老陈呀,可不能说这样的气话,我们也向分部反映了这个情况。干部科朱科长说了,这是后勤统一调配的,他们也顶不住呀!再说,那儿也的确需要李浩这样既有理论又有一定实践的人才嘛。再说,年轻人多经历些,也是好事嘛!也许他去那儿未必不是件好事呢!将来,总比呆在仓库有发展。”

“说调就调,也得让人家有个思想准备呀?从大城市一下调到偏远的小县城,谁愿意呀?”

“这个工作,还是要你所长来做,回头,我再找小李谈谈,他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他!”

陈天军就这样回到了修理所。他不知该如何对李浩来说这事。说什么?说是工作的需要?为了今后的发展?这不明显是扯淡吗?!你们怎么不愿去那鬼地方!?奶奶个熊!

李浩在听了陈天军关于自己要调动的事后,老半天一语不发。陈天军也说不出话来,坐在那儿大口大口地抽烟。本来也想好了几句说辞,现在他感觉说什么都是废话。干脆,陪他沉默好了。

“好吧,所长,什么时候动身?”最终还是李浩打破了沉默。

“不急,就在本周,你看还有什么事要办,还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陈天军感觉有点愧疚一样。

“没有什么,我洗一洗衣服,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动身了。哦,对了,让鲁兵为我做一套蚊帐杆吧,山区里蚊子多呢!”

“好,好,有什么事你尽管说。”陈天军没想到李浩这样想得开,一点儿也不闹情绪。难怪上级挑选他去任教,素质就是不一般。

“说心里话,我们舍不得你走,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陈天军说的是心里话,“我也知道,你和战士们的感情也很深。不要急着走,先休息几天再说,好好玩玩。”

“谢了,所长,感谢您这几个月来的关怀,在您身上我学了不少的东西。”李浩动情地说,“我也知道您为我的事没少做工作,不管我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在修理所度过的日子。”

“也感谢你为所里所做的工作!以后来南京,把女朋友也一起带过来,把这儿当作娘家,我们随时欢迎你,为你们提供一切方便。”陈天军真诚地说。

“嗯,我会的”李浩站起身向所长敬了个军礼,陈天军没有还礼,却一把握住了李浩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鲁兵得知李浩真得要调走后,心里非常难过。但这有什么办法呢?军队就是这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话虽然是这个理,可感情上却难以割舍,生活中令人难堪的事多着呢!李浩在这一年里,各方面对自己的帮助都很大,像兄长一样关心爱护自己,现在要调走了,真舍不得呀舍不得!

鲁兵在砂轮机上打磨着那副蚊帐杆。蚊帐杆是用12mm的钢筋做的,很精致,体现了鲁兵最高的技术水平。

“鲁兵!”李浩说话还是笑眯眯的,“以后蚊子一咬我,我就会想起你来的,呵呵。”

鲁兵也想笑,可是没有笑出来,反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真想抱着李浩大哭一场。

在李浩要走的头一天下午,所里召开了一个欢送会。赵林瑞政委也带政治处的干事一起过来了。廖家雨提了个开水瓶,忙前忙后地倒着开水。会上,政委和所长先发了言,给了李浩很高的评价,然后大家自由发言。

职工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糖果,没有一点离别的气氛。只有鲁兵坐在那儿,既没有发言,也没有动手吃东西。当李浩把一支剥好了的香蕉递到他手上的到时候,鲁兵再出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哗哗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