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落西山,东南风起,清风雅香飘然而至。

梅尧勋所安排的住所便在西北处,鼻尖嗅到熟悉的香味,梅尧勋推着轮椅疑惑的走到院中,却正见萧颜玉指抚琴。

琴音低沉,指法娴熟,丝毫没有临近最后时限的焦虑和担忧。

“你倒是镇定。”

萧颜将手放在琴弦上,说道:“即便不能镇定又能如何?”

“初旭去救萧老太爷了?”

萧颜摇头,淡淡说道:“宋世议去了。”

什么!

梅尧勋微惊,待看萧颜眉宇之间平和淡定,心头又微微升起几分疑惑,这一向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宋世议?

“听你刚刚呼吸间隔突然停滞了一下,想来你也怀疑宋世议吧?”萧颜笑道:“那么救人的事看来不必我画蛇添足的操心了

。”

“清风醉是天魔教的秘药,中土鲜为人知,宋世议不可能知道清风醉只是药引。”梅尧勋沉沉的望着萧颜眸中的潭水三千,说道:“倒是萧姑娘是如何发现的,尧勋很是好奇。”

“没什么。只是上帝在收去我视力的时候,给了我更敏锐的听觉和触觉。中毒与否,受伤与否,说话间内在气息是装不出来的,若是怀疑再略一把脉,一切便无所遁形。”

“倒是忘了萧姑娘医术精湛了。”梅尧勋半自嘲半夸赞的说道。

说话间的气息,把脉,这只不过断断的一日光景,她和宋世议接触有限,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出宋世议的问题,那把脉之说又是何时进行的?

难道?

梅尧勋猛然看向萧颜,眼中全然震惊,他呐呐的问道:“难道是一开始?”

指尖轻挑,勾起清越之声,萧颜淡淡说道:“时候应该到了吧?”

梅尧勋看向天空,日落黄昏,上官顿给出的最后期限到了。可是即便她清楚的知道宋世议与上官顿勾结,即便她医术精湛,即便心计过人,可是那又如何?没有找初旭,萧清任何一人帮忙,她一个盲女,既不会武功,又看不见人世,现在她又身处这里,什么都没有的她,难道单凭一个宋世议就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二人沉默许久,连空气都似乎凝滞,只剩那空洞的琴声在顾影自怜,这时,一直白鸽扑腾着落在地上,琴音戛然而止。梅尧勋取下鸽腿上的白布条,那如蚊蝇一般的纤体小字一个一个的蹦入他的眼帘,震撼着他的心脏。

“好好好。”梅尧勋拍手说道:“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今日我总算真正见识到了。”

萧颜绷紧的身子松弛了下来,长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成功了。”

“原来你也不是全然有把握的?”梅尧勋笑道:“当初子修曾说过一句话,这世间武者第一谋得了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声,敌不过千军万马。而智者第一却能谋天下,一言可抵百万雄师。如今梅某方知此为何意。”

“萧颜心思不过女儿心思,担不得千军,谋不得天下,只是愿意凡事多想一层罢了,梅公子过誉

。”

“萧姑娘过谦了。”梅尧勋淡淡的说道,语气间听不出是赞是贬:“萧姑娘不是一夜之间便调动了东门驻军么?还以清风一醉卸了上官顿等人的内力,布局谋划一夜之间,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东门驻军是萧家祖辈修得的福缘,与萧颜无关。”萧颜淡淡的说道:“至于清风一醉,所谓解药毒药相生相克,那也不过是行医之人都懂的小技巧而已。”

“是不是小技巧,但随如何看,不过……”梅尧勋突然脸色一沉,说道:“梅某还是有一言一定要问萧姑娘,请萧姑娘如实回答。”

萧颜坐定,静等梅尧勋相问。

“萧姑娘与萧公子兄妹情深,是以不欲告知兄长,使其有受难之危,那么初旭呢?萧姑娘放在身边最合适求救的对象而不相求,是因为自信自己的能力,还是为了其他?”

手下琴弦微微颤动,萧颜默然片刻,说道:“我只是不擅求人。”

“萧姑娘,用这种借口搪塞不了梅某。”梅尧勋紧皱眉头,原本放在扶手上的手向前移了移,落在了暗器机关上,如今院中所有的人都去救人了,她在他的掌控中。

萧颜低头,不答,须臾,她抬头起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似乎全然在她眼中。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害怕,特别恐惧,害怕有一天我会成为他身上最深最重的那一道伤,即便结疤脱落,也再抹不去伤痕。”

灯火辉煌的大殿之上,上官顿恼怒的将手中玉杯扔向地上,偏偏在落地的那一刻又一个海底捞月将玉杯捞起,喃喃道:“教中正在开源节流,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浪费。”

宋世议满头黑线的看着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左护法,心里却恨死了萧颜,那个死丫头居然敢利用他,先让他们都服下解药,再用改良过的清风醉与解药相生的药效,卸去他们的力道,真是可恶至极

“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调动东门驻军,朝廷的人?”上官顿恨恨的说道。

“这个么,可不是她调动的,是你送给她的机会。”荀子修优雅的一步一步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上官顿面前,笑言:“左护法今日似乎不爱睡觉了?”

上官顿虽恨,却瞬间恢复镇定,在软榻上慢慢躺下,语气悠然的问道:“身在牢中的你,突然出来,看来是想把这话说明白了?如何便是我送给她的机会?”

荀子修亦悠然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品了品,说道:“左护法在西域想必为所欲为惯了,到了中土,居然仍敢将人挂在我大武的城墙上。不消说萧家曾被先帝授封,授予丹书铁卷,老太爷死在城墙上,这尚阳的官府担不起这个责任,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被挂在城墙之上,朝廷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况且现在北境关系正当紧张,战事一触即发。”

上官顿微微一笑,这话说着简单,可是真要在一夕之间想到走这步棋的天下又有几人?这荀子修果然不负阴险之名!

“别用赞叹的眼光看着我。”荀子修笑道:“让左护法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的,可不是我。”

“荀公子看清楚了,我上官的眼中皆是坦荡的怀疑,可丝毫没有赞扬,不过若是荀公子那天比我先去了,指不定我会乐意去瞻仰瞻仰你的遗容。”上官顿掩嘴笑了笑,又问道:“我虽然不怎么来中途,来的路上却也听说了不少荀公子与萧家不合的传闻,什么退婚啊,被打被骂啊,少年英雄被这么羞辱,怎么还热脸贴冷屁股的帮着萧家呢?这不是犯贱么?”

荀子修手中折扇轻晃,不怒不恼,只是很茫然的问道:“我怎么不记得我帮过萧家了?”

“荀公子装傻的功夫倒是一流。不过荀公子计划逃跑的时间不会真这么巧合吧?我可是没听见荀公子今日黄昏有何动静?如果不是为了萧家,我还真是很难猜出荀公子分散我天魔教的兵力为的是那般呢。”

“所谓真真假假,真亦假时假亦真,就像宋伯父和成洲一样,您说是不是呢,宋伯父?”荀子修笑看着一旁一直不着言语的宋世议。

宋世议冷哼一声:“你觉得你知道了这么多,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