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杜永和完全信服了我的话,想把百姓们都带走,可是,仍有许多百姓,并不领他的情。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鞑子一旦入了城,他们的结果就会很惨吗?”一想起清军入城之后的惨状,杜永和就忍不住抱怨。

“算了吧,路是他们自己选的,结果会怎样,只能由他们自己去承担了。”我故作淡然地说。尽管我早就知道了这段历史,七十万的大屠杀可能有些水份,但以如今广州城内近五六十万人口的规模来看,只看所剩也不多了。再说尚可喜生死未卜,一旦我们撤除,他们多半会将这股怨气撒在无辜的百姓身上。

可我又想到,他们真的无辜吗?或许从道义上来讲,他们都是无辜的,但作为一国百姓,就算官府再如何昏庸无能,当外敌入侵的时候,他们不是同仇敌忔,反而指望着自己的军队早点结束,让他们早些过上太平的日子。可是,他们期望的太平的日子真的会来到吗?

所以,从理智的角度来讲,这样的民众,死伤再多也是无足可惜的。因为按照鲁迅的话来说,这样的人再多,也只是徒增些无聊的看客和示众的材料罢了。

可就算愿意离开的,再加上将士们的家属,这一算下来也有多达十万的人口要转移。刘文献将所有的兵船和民船都搜罗了起来,哪怕船上什么东西都不装,只装人,也怕是要走上两三趟才能运完啊。

这个时候,希望号就不得不承担起了更多的任务,希望号只加上一半的煤,满载不停的行驶,从这里开往返大屿山岛,一个来回也至少要十几个小时。可希望号满就算超载也只能装上两三百人,仅凭它又能带走多少人?我们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过,这回刘文献见识了希望号的威力了,在这个时代,希望号的铁甲就是无敌的超然存在。

满清人对于船,是没有多少概念的。他们不多的几条想要封锁广州的船,都是投降满清的原明朝水师带给他们的。所以,当希望号全程向他们那单薄的身子冲撞过去的时候,那就是**裸的碾压。

结实点的船,直接被撞翻,然后人货全部翻入水中。还不等落水的清兵们冒出头,冒有长矛、弓箭对准他们射击,这个时候,没有战俘条例,也没有任何人道主义可言了。一切阻挡我们逃命的人,杀无赦。实在逃得较远,弓箭无法涉及的,也早有薛源带着十几个火枪队的候着,子弹虽然珍贵,但为了冲开这条血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明朝连夜将倒塌的城墙做了简单的修茸,死难的袍泽都来不及掩埋了,只能将他们全部拖在了一块,一把火烧着了。他们许多人甚至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就化作了一缕青烟。那一夜,在这股浓烟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又暗自伤神。

杜永和陪着我一夜都没有走下这座塔,困了,也只是坐在地上微微闭上眼睛,可只要有一丁点响动,他就会惊醒过来,想过这大半年以来,他就是这样过来的吧。

而今,想着自己就要放弃这座城市,城中无数的百姓就要身遭不幸,他或许就是在想,他站好这最后一班岗,也算是尽着对这些百姓的最后一份心意吧。

因为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就算有无数漠然甚至观望的民众,但仍有无数的百姓们主动参与了守城之中,不少男丁们拿着家中趁手的工具帮着上城守城,连女人们都上城送饭了。也正是有着他们的帮助,明军才能守到今天。想着自己就要放弃这里了,不忍之余,杜永和更多的是羞愧,面对死去的袍泽和善良百姓的羞愧。

可他也想通了,以一支孤军,是

无法守住广州城的,与其在这里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留着有用之身,日后为同胞们报仇,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但当他知道了我这个附马的身份,以及见识了我的火枪队的威力之后,他隐隐有些相信了。

珠江边上的码头上,这个夜晚显得特别的忙碌,他们,大多是将士们的家属,以及极少数愿意离开的广州百姓。虽然他们同样不愿意离开,但当他们听了仍在前线战斗的家人的话后,大多默默的选择了离开,哪怕舍弃家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将士们是不愿意离开的,这里曾经是他们抛下热血汗水的地方,这里曾经倒下他们无数的袍泽。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许多同他们曾经一起战斗的百姓。

曾经,他们还偷过居民们家中的鸡狗,也会偶尔在某家小店里敲笔小杠,甚至还调戏过城里的许多大姑娘小媳妇。曾经的广州市民,对他们这群大头兵是深恶痛绝。

但当外敌入侵的时候,这些可爱的百姓们,他们大多忘记了他们的种种不好。他们不但帮他们搬运武器,运送粮食,洗衣做饭,他们,甚至还为他们挡过箭矢,有时候他们想为了这群无私可爱的百姓们,就算死了,也值了。

“不能走,我们不能抛下他们离开。”不少将士们向杜永和表达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已经死了,我们还可以替他们报仇,可是如果我们死了,还有谁替我们报仇。”杜永和短短的一句话,让他们齐齐陷入了沉默。他们分别通知了家里人,既然别人不愿意走,就让他们的家人们来带这个头吧。

但在城头上,我们仍得紧张的守着,生怕清军连夜攻破了城池。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才刚咽下早餐,就被城外雷鸣般的炸声惊醒。

估计昨天我们短短几轮的射击就射杀了上百个清军警醒了他们,这回他们不一窝蜂的上来攻城了,而是远远的架起了大炮,我们花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垒起的城墙,在几轮炮击之后,立即又散成了一堆废墟。

步枪队开始有节奏的射击,虽然有不少清军被我们射中。但清军似乎也学精明了,他们只是远远的躲在掩体后射击,而且,他们的各色将领基本上不冒头,我们的子弹耗费不少,可是,射杀的清军却极其有限。

杀到下午的时候,我们的子弹都没有了。而没有子弹的步枪兵,在这时代的战斗力,绝对连普通的明军都不如,因为他们只是参加了两个多月的训练就被送上了战场。

而清军似乎也明白了我们的处境,开始派出人马攻城,不得己之下,我们的步枪兵不得不扔下了步枪,捡起了身边明军士兵的长枪大刀,迎了上去。

可是,他们几个月前还是农民,又怎么会是这群战场上杀惯了人的清军的对手。在清军的猛烈攻击下,他们很快的败下阵来,看着他们不少人披伤挂彩,甚至还有数人倒在了血泊,只怕永远都站不起来了,我的心如同刀割一般痛。

“李大人,你的人马,已经尽到了他们的责任了。他们是种子,是我们复仇的种子,绝对不能折在了这里。现在该我们上了,你们走吧,好好锻炼,以后为我们来报仇。”杜永和无尽悲怆的喊道,“兄弟们,跟我上,杀了这群狗鞑子。”

在杜永和亲自带领下,已经筋疲力尽的明军将士们,又努力打起了精神,把清军杀了回去,把我还仅余的四十一名火枪队替了下来。

好在,这时候也快天黑了,这时候的人多有夜盲症,我想,清军应该不会趁夜来攻城了,我有些伤感的对杜永和说:

“杜将军,好好保重,我们留在这里,也只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们就先退了。你们再支撑一会,到半夜的时候,你们也撤了吧。对于广州城,对于广州百姓,你们已经尽力了。”

珠江边上的码头上,希望号连夜又赶了回来,虽然坐着帆船的人们可能仍在半路,但他们已经将人送到了大屿山岛上了。小小的大屿山岛横竖也才几十里地,我得赶着回去坐镇安排,至于杜永和,我知道历史上他最终是带着几千人逃出来的。如今我也能祈求他好运了。我跟着希望号,带着第二船的人们,匆匆的赶向大屿山岛。

没想到,我不在岛上的时候,长平公主在刘桂兰的协助下,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许多人都是两手空空的出来的,衣物粮食都没有带。但刘桂兰还是带着大家挖野菜、捞鱼虾,让大家吃上了一顿饭。

希望号虽然也很忙,也需要保养了,可这时候却顾不上这些了。看着岛上还算安稳,我又随着希望号,驶往了广州。那里还有杜永和,还有无数不怕牺特征的勇士们,我得把他们接回来。

可是,快到广州城的时候,就在珠江上,我遇上了一脸憔悴的杜永和。

“广州城破了,我对不起我的袍泽们,我对不起广州的百姓们。”杜永和无尽伤感的说。我的心猛的一沉,广州城终于如历史上叙说的那样沦陷了,那场场灾难,真的会发生吗?

希望号停在码头上,清军们也只敢远远的射着于事无补的箭支,不敢靠近,这让我们又一次将希望号塞满了。但对于岸上仍有不少未能上船的人们,我只能和他们说声抱歉了。

将这一船人们送到了珠江口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又匆匆赶到了广州城,看到的场景,就算让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我都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这时候的广州城,到处是一片废墟了,到处是冒着青烟的房屋,到处是被砍倒在地的百姓们:无数的断肢残臂,无数的被剥得精光的女人们,以及无数摊触目惊心的鲜血,无不痛着我们的眼睛。

远处,我们还能听到百姓们无助的求救声,还能听到清兵的尖叫和狞笑声,我们甚至就在他们几百米之外,但对于他们的求助,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从10月底一直进行到月初,事后当清军撤去之后,当我们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仍随处可见到他们犯下的种种罪刑。

“广州城内,不论男女老幼,他们一律残酷地杀死了,他们不说别的,只是疯狂地喊着: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除了我们这些僧侣们,他们几乎将广州城杀光了。”清军为了体现他们的光伟正,故意留着这些僧侣们不杀,留着他们以后帮死难者收尸。这些话,也是这些僧侣们告诉我们的。

僧侣们还指着东郊的乌龙冈对我们说,真修和尚雇人了收拾尸骸,堆在一起烧了,那骨灰都有小山那么高,真修和尚把他们的骨灰修成了一座大坟,这也是后世许多满清余孽狡辨说,他们没有杀掉那么多人,因为没有见到万人坑。都烧成骨灰了,哪能见到万人坑?

不过,清军虽然如愿的攻下了广州城,但杜永和和他的将士们,仍是狠狠的从清军身上咬下了一块肉。据事后清军的人回忆说,广州城头,清军的尸体几乎堆得有城头那么高了。

耿可喜的大将尚可福在战场中被击杀,就连尚可喜也在战场上差点被李武射杀。

不过,这狗贼命大,没有射中他的关键部位,养了几个月,他居然恢复了。但是,无论如何,他和我们的这道梁子,注定是结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