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十分钟,”薛行长说:“这还是你电话里说要谈一单大生意,什么事情,非得找我谈呢?”

薛建民是个秃顶的中年人,特意把左鬓的一撮头发留长,斜着搭过光光的脑门顶,以使上面不显得过于荒凉。

陆文忠在薛建民的对面坐定,把书包挪至胸前,不急不慌地开口说道:

“是一单大生意,别人恐怕做不了主,只能见您。我要买您的办公大楼。”

语出惊人,薛行长一下子从那把大的皮转椅上挺直了腰。

“买我的办公大楼?你疯了吗?谁说我要卖办公大楼的?”薛行长盯着陆文忠,连珠炮似的问了三个问题。

“没有人说您要卖,是我要买。如果您有耐心听完我的理由,恐怕您会卖的。不过,这样一来,可能十分钟时间不够。”

薛行长显然对这个满口狂言的年轻人来了兴趣,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

“你说说看,咱们不受时间限制。我是对我的办公大楼确实不满意,不过,目前还没有卖的打算。”

“好吧,我说我的理由。刚才进楼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您一楼的大厅,布置得虽然很豪华,可惜面积太小,与您银行目前的实力不相称。上楼的时候,我又观察了您的职员办公室,一间一间,里面装满了人,很拥挤。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您的办公大楼位置不好,是在延安东路上。谁都知道,老上海的金融中心在外滩,那里集中了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建设银行、中国银行、华夏银行、光大银行,还有中国外汇交易中心等等多家金融机构,你们也想挤进去,可惜没地方了,只能在这相邻的了一条街上落脚,但是位置还是有些偏僻。你难道不想换个好一点的地方吗?”

陆文忠说中了薛行长的心事。

“年轻人,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银运。这是我的老板,石诚。”陆文忠替石诚引见。

石诚心里暗骂:见鬼,到底谁是老板?我是喜欢当傀儡还是怎么的?你怎么总喜欢躲在幕后操作呢?

“你真想买我的办公大楼?可是,我们搬哪儿去呢?”薛行长看着石诚问道。

石诚至此总算是明白陆文忠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他同陆文忠交换了一下眼神,回答道;

“是的,你们搬到浦东去。”

“浦东?为什么?那儿有好地方吗?”

“有。地方我已经给您找好了,就在陆家嘴。”陆文忠接过话茬,说道。

“说说具体位置。”

“浦东南路16号,它的对面是国家基建银行大厦。”

“国家基建银行大厦对面?”薛行长低头思索,“那儿不是沪生制衣有限公司吗?”

显然,薛行长对那个地方有过考察,脑子里有印象。陆文忠觉得自己押对了宝,只要他们动过这个心思,后面的工作就好做。

“薛行长的记忆力真好。那里就是沪生制衣有限公司。不过,您可能不知道,那里已经换了老板。”陆文忠说道此处,打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薛建民。

“换了老板?什么时候的事情?换了谁?”薛建民再次感到吃惊,连续发问。

“两天前的事情。新老板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陆文忠把眼睛看向石诚,说道。

“是石老板?我明白

你们为什么找我了,高明!石老板果然高明。”

“不敢当。”石诚一本正经地答道。

薛建民不愧为在金融界摸爬滚打多年的高手,一下子就想通了问题的所有关节。他后悔自己以前的犹豫不决,以至于对方着了先手,抢了先机。后面就等着对方漫天要价了。

“看来你们此前做足了功课。年纪轻轻,不简单!我承认,我动过这种念头,但那也仅仅是个念头而已。念头随时都会变的。”薛建民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极力压制内心的冲动。他可是谈判老手。

“薛行长高估我们啦。我只是看了看地图,冒冒失失就找到了您的门上。您知道,国家要把上海打造成世界金融中心之一,外滩受地域狭小所限,显然无法满足要求。隔江相望的陆家嘴必然是最好的选择,各家银行大搬家是迟早的事情。事实上,与我那块地皮相隔不到千米的世纪大道,粤发展银行、渣达银行、恒升银行、中国安平保险大厦已经开建,加上国家基建银行,一共是五家,我数过,不会错。我的那块地皮马上就会成为风水宝地。我想,上一次你们被挤在外滩的边缘,这一次,您一定不会错过机会。”

陆文忠说得不温不火,所说的内容却隐含压力,直击对方的软肋。

“年轻人,不要咄咄逼人。我也许不着急搬家,也许能找到别的地方。”

“您总要搬的,没有比我的地皮更合适的了。行长大概忘了我刚进门对您说的话,我要买您的办公大楼。您能再找到这种一举两得的买卖吗?”陆文忠盯着薛建民,微微笑着,说道。

薛建民避开陆文忠的目光,站起身,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踱步,踱了几个来回,他停下身,看着陆文忠说道:

“那块地皮我看过,我用不了那么多,有三分之一多点就够啦。我只买一部分,你卖吗?

“为什么不呢?你要多少,我就卖多少。”

“剩余的你卖给谁?”

“我要是说谁买就卖给谁,您一定担心不是同行,担心自己将来形单影只,咱们今天的买卖可能要泡汤。放心,剩余的,我保证只卖给您的金融同行。”

“你能保证?”

“有了第一家,我还发愁第二家,第三家吗?所以,我给您优惠。”

薛建民看看陆文忠,陆文忠看看薛建民,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他们都是精明人。

“那么,你开价吧。”

“您要三分之一多点是多少?准确点,十分之四怎么样?”

“行!”

“6100万。”

“5900万!”

“6000万,不能再少。”陆文忠说出这个数字后,不由自主地笑了。

“好吧,你真让人开心。不过,我不能马上给你答复,我得开董事会,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薛建民说道。

“您能做主。据我所知,各大银行的董事会给行长都有授权,能自由裁决3000万元以内资金的使用。我说过要买您现在这座大楼,我出价3700万元,其实,您这座楼最多值3500万。”

“3800万。”

“3750万,我吃点亏,再添50万。您是很合算的,折抵一下,您最后要出得价钱只有2250万。您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能签意向书,签完后,您再向您的董事们去解释。”

“能容我再考虑一下吗?”

陆文忠看看薛建民,知道他已经被说动,现在只差一把火烧一下而已。

“您不需要犹豫。如果您成了第二个买家,第三个买家,价钱肯定会涨上一截。目前,上海滩的国内、国外银行没有一百家也由七、八十家,和您有同样心思的绝对不会少。您不希望我离开您这里,再找别的家去游说吧?”

薛建民听懂了陆文忠话语里的威胁。

“能告诉我,你买我的办公大楼干什么吗?”薛建民抬起头,问道。

“把我们的沪生制衣公司搬过来。您别再问我能不能装得下,我有我的办法。我保证不会给您带来那怕一丝一毫的麻烦。”

薛建民果然没有再问。他又思索了一阵,终于有了决定。

“好吧,我们今天就签意向书。年轻人,佩服!你们要是早生几年,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没得混啦。”薛建民拍拍陆文忠的肩膀,感慨地说道。

整个谈判持续了有两个钟头。出得大楼后,石诚晃着脑袋说:

“在我的家乡,人们买卖一头牛也要讨价还价半天,甚至一个礼拜都定不下了。这么大的买卖,居然这么短时间就定了?”

“我要是买牛,也要费些时间的。”陆文忠说道:“别再患得患失啦,打起精神,有得你忙。”

“你是说搬迁制衣厂的事?你说说,刚才的那座办公楼那么小,600号人,怎么搬?”石诚问道。他可是制衣厂的老板。

“谁让你把600号人全搬来?你想想,上海是什么地方?寸金寸土,人力成本也奇高,简单地制作衣服,不饿死才怪。国际化大都市,就该干符合大都市身份的活儿。”

“你想把制衣厂转型?那些职工,有人做了半辈子衣服,再没有别的手艺,能干什么?”

“还做衣服!我们把银行的办公大楼盘过来以后,成立一家服装设计公司,让制衣厂的设计人员搬过来,再招募一些优秀的设计师,利用上海发达的资讯以及引领时尚的特殊地位,打造出一个服装品牌,然后,再把这些优秀的设计拿到周边的小城市去加工。制衣厂的其他人员,我们派出去做技术指导,做监工。周边小城市有的是小型制衣厂,他们人员成本低,生产成本低,唯独缺乏的是技术和品牌,让他们代工,我们派人把关,是不是会互利双赢?”

至此,石诚总算是摸清楚了陆文忠的全部思路,他彻底服了。

在上海浦东和外滩的这次行动总共进行了七个月,上海的金融界被搅了个风生水起。

石诚事后算了一笔账:收购沪生制衣有限公司,价格是1.1亿元,实际上他们只支付了550万元的定金,后面的余款是用卖地皮钱支付的。浙杭银行大楼的3750万元,他们一分钱没有花,是置换来的。制衣厂另外的十分之六地皮,他们在一个月以内就谈好了两个买家,一家是秦信银行,一家是日本樱花银行,卖价都挺高,合计人民币为1.3个亿。

这就是说,沪生制衣有限公司的那块地皮,他们总共卖出了1.9个亿,刨去收购价款1.1亿元和浙杭银行大楼的3750万元,这笔买卖,他们净赚了4250万元,还落了一座大楼和一家制衣公司。

要知道,陆文忠在这次行动中,只是先期垫付了550万元定金。他玩得这一招,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