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至盛夏,京城地处北方,自是燥热难安。

蜜桃按份例去领了冰块回来在屋内四角放置,可依然不能缓解屋内的燥热。

花如瑾盖着金丝绣大朵朵牡丹薄衾,睡在垂了粉红纱帐的梨木月洞式门罩架子**,因为闷热而不停翻身。

红菱站在一旁,见此,招手叫昏昏欲睡的蜜桃上前一左一右,将那粉红幔帘拉了起来,挂在金丝雀勾上,又取了放在一旁黑漆描金嵌银螺钿龙纹柜子上放的仕女团扇,轻轻为花如瑾打着。

花如瑾睡梦之中,眉头紧蹙,许是感受到些许凉风,眉心渐渐舒展。

因她还在午睡,是以屋内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可睡眠极轻的花如瑾,还是因为风力的微微家中而悠悠转醒。

抬眸处,见红菱汗浸的额头上,细碎的刘海服服帖帖贴在额前,自己已经十分难熬,却还恪职尽守的为自己执着扇子,不禁有些动容。

伸出葱白玉手,将绣牡丹薄衾自身上掀开,起身,对红菱道,“将咱们屋子里的冰块子都搬到祖母屋子里吧,她那屋子大,通风好,冰块的份例最多,最是凉爽不过了

。现下加上咱们屋的,岂不更好?”

红菱擦了擦额头汗水,连连点头,蜜桃更是欢喜雀跃。一时间有丫头捧来盆盂,帕子,来给花如瑾净面,梳洗。

而后。又有丫头捧着六个撑着冰块子的铜盆鱼贯而出,去往老太太所在的荣寿堂方向走去。

此刻虽已是未正。太阳虽已经不再天空正中,可却依然十分炎热。蜜桃手执一把彩绘油纸伞。跟在花如瑾身后,尽力将手臂前伸,用以遮挡花如瑾头上的烈日。

可即便如此,花如瑾还是被晒的头晕眼花,燥热不安。

一行人到了老太太屋里的时候,老太太午睡还未起身。孔妈妈领着人。轻手轻脚的将东西都放下,又引着花如瑾去次间坐了。

掀帘子入内时,里面正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见花如瑾进门,便将受伤青瓷茶杯放下。恭敬起身,颔首,唤了一声“表妹”。

那少年倾长身姿,眉目如画,谈吐儒雅。花如瑾先是一愣,继而听得那人唤自己表妹,方才知道,原竟然是自己的表哥李贺。

几年未见,那本就眉目清秀的少年,也发的俊逸非凡。

花如瑾有些愣怔。一是因为多时未见,对其巨大的变化感到惊讶,二来是差异于他怎会此刻出现在老太太房里。

这几年来,虽然他与花之桐一起读书,也和花之横和江云赫有所交集,但却并未踏足过花府内宅。

一来,老太太是觉得他与花如瑾为表亲,又曾闹过有婚约的闹剧,若是出现在内宅对花如瑾的清誉有所损坏。二来。以李贺的性子和执拗劲儿,时日久了,也怕花如瑾对他有什么想法。

毕竟深宅之中的闺秀,未曾见过多少外男,朝夕相处下来,很容易便会日久生情。

花老太太甚为赏识李贺为人,但却对其身世十分瞧不上眼。

且不说他是出身布衣,纵然是家底殷实,有那样泼皮无赖的母亲也断是不行的

是以老太太必须让一切可能萌生的情愫要在摇篮中被扼杀。

李贺许久未见花如瑾,却也觉得本还是粉雕玉琢小娃娃一样的表妹,似是在一夜之间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且不说她样貌如何出众,光说这通身大家嫡出的气派,便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他微微错开身子,将自己方才所坐的位子让了出来,要花如瑾上座,他则往后退了一步,挨着花如瑾在另一个中躺椅上坐下。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紫檀木雕花小机,这会儿丫鬟已经换了新茶给两人换上。

花如瑾因是许久未见李贺,不知道他的近况,不知如何开口。

而李贺见花如瑾却也觉得莫名尴尬。

两人默默饮茶,许久未见花老太太出来。花如瑾忽而想起,表哥今日中举,许是来找花奕疏通疏通,要领个好职位。

便抿了一口茶,问道,“表哥今次中举,妹妹来未来得及恭贺。可不知,哥哥可领了什么差事?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李贺拖着茶盅,修长手指轻轻刮着茶碗。“虽是上榜,可名次却不靠前。也只是徒有个虚名罢了。若说差事,恐是遥遥无期。”说着目光自花如瑾白嫩精致的脸上转了一圈,垂眸道,“如儿不日即将大婚,表哥不才未能备上厚礼。”

他本就声音低沉温润,此刻因羞愧而压的极低。让人听着,便莫名觉得揪心。

花如瑾扯扯嘴角,笑道,“表哥这话,岂不外道?难不成我成亲,便是惦记着表哥的礼不成?只求表哥在我成亲那日,能去喝上一杯喜酒,便也罢了。”

说着又凑趣笑道,“表哥不知道,那徐世子是个武痴,可我却听说他文学造诣不深。幼时因读书,不少挨襄阳侯的责罚呢。三姐姐成亲时,三姐夫才情了得,却武功不济,当时为了拦他堂哥可没少出力。这次,换做是个武功了得,才学不济的。表哥可要出力,好好为难为难他。”

花如瑾眉飞色舞,声音愉悦,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生气

李贺看着她这个样子,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没来由的开心起来。

便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哪里有未出嫁,便想着如何为难夫婿的?”

花如瑾缩了脖子,揉了揉自己被点的额头,嘟嘴道,“我还不是为了让咱们家的兄弟们出出风头,这次堂哥许是不能来参加婚宴,到时候武学上哪里有人是容卿的对手。若不要他在诗词歌赋方面吃吃亏,岂不是要人家笑话咱们花家男人都不中用。”

容卿,叫的真亲切。李贺十分牵强的陪着花如瑾笑了一顿,而后问道。“你和他可是相识已久?”

“算是吧。”花如瑾不以为意,回答的干净利落。

李贺抿了一口茶,“我听说,他是个极好的人。”

“自然是极好的,若不然祖母怎会将我许给他呢。”花如瑾笑颜如花,哪里还能见得方才午休时的烦躁。

李贺垂眸,笑笑。“你和儿时有许多不同了。”

花如瑾知道,这原身花如瑾和这位李贺表哥本是青梅竹马。许是小时候感情极好的,便笑道。“人总是要变的,表哥现下不是也比少时稳重许多?”

花如瑾还记得哪一次,听说花家拒绝婚事时,李贺不问青红皂白的指责。那时候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今次看来,却是少了些棱角,多了些圆滑。

李贺薄唇微微抿着,笑容如沐春风。

花如瑾又接着问道,“表哥,可有中意的姑娘?可莫要待我们桐哥儿都成亲了,你还孤家寡人一个。”

李贺苦笑摇头,“母亲未在身边,如何能娶妻?”

花如瑾看他惆怅神情,即刻收口。老太太不许他们母子见面,若是再说下去,恐不是要让他对老太太心生怨怼。

二人沉默时,却也听的外面传说老太太醒了

李贺和花如瑾双双起身,往老太太的正房走去。

湖蓝薄帘被打起的时候,室内扑面而来的凉气让人觉得十分舒坦。

门口两侧站着两溜衣着光鲜的丫头,见花如瑾和李贺进门,皆垂首屈膝无声行了一礼。

二人一前一后,先后绕过紫檀木雕花座大围屏,便入了老太太用来会客的小花厅。

老太太此刻正穿着一件绛紫色金丝云纹薄衫,头上戴了同色镶嵌玉石的抹额,歪靠在紫檀木四季迎春罗汉**,被丫鬟纸扇,捶腿,惬意无比。

李贺和花如瑾双双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又就着下人抬上来的小绣墩子挨着老太太坐下。

“贺哥儿可有时日未见了,竟是这般出息了。”花老太太笑容慈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款款而坐的李贺。

李贺微微欠身,算是行礼。恭声道,“老太太谬赞了,学里事多,又基于备考,是以有些时日未曾给老祖宗请安,还望老祖宗海涵。”

花老太太微微抿了唇,笑道。“莫这般客气。你读书上进,日后能够一展宏图,方才是我们长辈所愿见到的。这些个虚礼倒也不必拘泥。”一面说着,一面又明丫头们上了时令水果冰碗来给两个孩子。

三个人又说了些闲话,老太太见李贺似是有些坐卧不安,便道,“老爷现下许是在外书房,你今日既回府来,不若也去给老爷请个安吧。晚上,横哥儿也要回府,便留下一起用了饭,多住些时日。”

李贺忙起身,到了谢,便匆匆去了。

花如瑾看着李贺远去背影,猜得了他今日所来目的的一二。

老太太招招手,对着有些发愣的花如瑾道,“如儿,你来祖母身边坐。”

花如瑾满脸对着笑容,屁颠颠的爬到老太太身边,软腻腻的唤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伸手宠溺的抚了抚她乌黑秀发。“你觉得,贺哥儿可是个可靠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