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良这个人,对台上的协调和气氛是非常注意,认真执着,丝毫不苟,这当然也是艺术家的忠实态度。

为了"尺寸"问题,他与程砚秋闹过别扭,这谈起来也是梨园掌故了。

《宝莲灯》是一出好戏,但是生旦二人要在台上合作无间才能精彩。

马连良此戏曾与梅兰芳、张君秋合演过,素称拿手。

程砚秋曾与贯大元、王少楼合演过,也很擅长。

但是马与梅合演,他要随着梅的"尺寸"(即是二人念白的快慢),他与张合演,自然张随着他走。

贯大元与王少楼呢,自然都随程走。

有一次北平大义务戏,主持者派了程砚秋、马连良一出《宝莲灯》,好角儿好戏,自然有号召。

两个人事先也没有考虑"尺寸"问题,觉得不妨合作一次。

但是到了台上,程砚秋是素以温吞水般慢节奏出名的,马连良却习惯上是爽朗简捷,尺寸较快。

因此,两个人的对白(很多)节奏上有点格格不入。

同时,彼此又都以为自己是独当一面的大角儿,都有很强烈的自尊心,又不肯临时屈就对方的尺寸。

因此,这出戏的演出成绩并不精彩,而程、马二人的心里全很别扭,彼此不约而同的,心里起誓,从此不与对方"同场"了。

所以后来像《龙凤呈祥》这类戏他们还合作,因为那是"同台",不是"同场"(乔玄或鲁肃在场上不与孙尚香见面),而两个人在一场出现的戏,却从此不再有了。

马连良在物色到张君秋担任当家旦角以后,因为究竟林秋雯是自己约他来的,不便将他辞退,就把林降为二路旦角,其实也是间接使他知难而退的一个方法;但是林秋雯却接受了。

他绝不是为贪图一点包银收入,而是觉得的确自己艺业不好,还有往高深处学习观摩的必要,而扶风社是个非常理想的戏班,自己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因此,就甘之若饴地留了下来,继续深造。

这一种度量与胸襟和能屈能伸的态度,真是高人一等,令人钦佩。

不要说现在的年轻女生旦角们,就是几十年前的演员,也不肯这么屈就,认为太没面子了,而林秋雯不讲虚面子,但求实际学戏的观念,也就是观念上超人一等了。

(过了一个时期,他因为没有合适的戏可唱,就辞去扶风社,改搭其他的班,偶尔演出。

再过一段时期,就回到南方去了。

)林秋雯另一个特长,是心细如发。

他在没戏的时候(扶风社不是每天演出)常到各戏院去看戏,笔者常常碰到他,有时候认为这场戏没有他可观摩的戏码,就好奇地问他:"你今天来看哪一出呀?"他很老实地说:"告诉您,我到院子看戏,一方面为观摩别人的演出;一方面为考察台上的灯光。

因为各家的照明程度不一样,在哪一家如何化妆来配合,是要实地考察才能适应的。

"对他这一番话,笔者不禁暗挑大拇指,他真是心细如发。

读者都知道,台上的灯光强,旦角脸上化妆要浓一点;灯光弱,就要化妆淡一点,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北平的戏院很多,各家照明程度都不一样,如果旦角不注意这点,就会在这个戏院演出被观众认为很漂亮,换一家戏院演出就会被观众认为不好看了。

但是却没有人留心考察各处灯光强弱的不同,唯有林秋雯有这个头脑,就具见这个人是如何细心了。

所以他的扮相虽然不算漂亮,但是你在任何戏院看他,都给人一种清新可喜的印象,就是他留意考察照明的绩效了。

民国二十六年(1937)十一月十四日是星期日,扶风社在新新戏院演唱日戏《苏武牧羊》。

这是专为给张君秋试戏而贴演的。

结果观众欢迎,马连良满意,从此,张君秋便加入了扶风社,而马连良也如鱼得水。

张君秋在扶风社唱了四年,这时候有所谓"五虎上将"的说法,就是马连良、张君秋、叶盛兰、刘连荣(后改袁世海)、马富禄五个人,在二十七年(1938)到三十年(1941)这四年里,算是扶风社最鼎盛时期,不论演新戏老戏,无不满座,没有熟人,真买不到票。

而且也排出几本很精彩的新戏来,可以说马连良演戏史的黄金时代。

民国三十一年(1942),张君秋离开扶风社自己组班谦和社。

扶风社旦角陆续换了李玉茹和王吟秋(古瑁轩主王瑶卿的学生,外号"小苏州")。

杨宝忠这时也已离去,胡琴换了李慕良,当然也是一把名琴,但比杨宝忠终逊一筹。

到了三十六年(1947),乔玉泉故去,马连良如失左右手。

扶风社至此便盛极而衰了。

从二十二、二十三年(1933、1934)叶盛兰、杨宝忠相继加入起,扶风社日见起色,到二十七年(1938)张君秋加入造成高峰。

经过四年巅峰状态,三十一年起张君秋脱离马家,扶风社便逐渐走下坡,而到三十六年乔玉泉死,便到了衰败阶段。

综上所谈种种,读者便可对马连良挑班二十年的演戏过程,有一个概括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