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性格与生活

大凡一个人,不论男女,不论从事哪一种工作,在年轻时候,总会有他凌云壮志、满怀抱负的,谭富英又何独不然呢?他出科时候十八岁,未尝不想步武前贤,排些新戏;结果行不通。

未尝不想从余叔岩那儿,把祖父的谭派剧艺精髓学回来,克绳祖武;结果也行不通。

在艺业上,他也明白从他父亲那里得不到什么,只好就在科班所学的基础上发挥。

但是即使竭尽所能,自己又有什么收获呢?赚进多少钱来,不知道;财务大权全由"老老板"执掌。

自己只混个三顿饭和有限的零用钱,而生活上又处处受限制,毫无自主权利。

因此,他的壮志就逐渐消沉,毫不振作,而敷衍委顿,不求上进了。

这就是他为什么也有做派、念白根底,而在台上不肯表现,只以卖嗓子为务的原因。

他有时候也偶对自己的朋友发发牢骚:"我呀!就是唱戏机器!"言外之意可知。

他的天性善良、孝行甚笃,所以甘心受他父亲的控制;换了别人,早就起家庭革命了。

他自从抽上大烟以后,愈发消极,就每天在吞云吐雾里来找生活乐趣,而身体也就日趋衰弱。

北平在新新、长安两个新式戏院落成以前,那些旧式园子,后台扮戏的地方都很简陋。

以吉祥园来说,楼上只有一间小屋子,是给角儿预备扮戏的;杨小楼、荀慧生、谭富英,都是在这间屋里。

那个年头当然没有冷暖气设备,夏天有个老式电扇,冬天则生个煤火炉子。

在秋天,一般人全穿着夹衣服的时候,谭富英就穿上棉袍了。

刚刚初冬,别人还穿棉袍,他的皮袍已上身,同时扮戏屋子要提前生火了。

在后台看他扮戏,你能吓一跳,头发很长,面色青白,身体很瘦,真是烟鬼模样。

不过扮好了戏,脸上有彩,大烟也抽足了,上得台去,神采栩栩,与台下又判若两人。

凡是常听谭富英的观众,都知道这种情况:他刚上台来,嗓子还被大烟的劲儿锁住,不大痛快,到了这出戏演完了三分之一以后,嗓子就唱开了,也就越唱越有劲儿了。

以《奇冤报》为例:《行路》时的〔原板〕"人生在世名利牵……"一段,不怎么样。

《遇害》一场的〔原板〕"好一位赵大哥真慷慨……"一段,就渐入佳境。

从《讨盆》的〔二黄〕〔原板〕"老丈不必胆怕惊……"一段,嗓子就全出来了。

而后面的大段反二黄,更如长江大河,痛快淋漓,观众听得极为过瘾。

戏完以后,便又奄奄一息了,下装回家,吃宵夜,抽大烟,快天亮才睡,次日下午很晚才起,完全过一种颠倒昼夜的不正常生活。

三十四年(1945)秋抗战胜利,举国腾欢。

冬初,总统蒋公时任国民政府主席,赴北平视察,日程中安排有国剧晚会节目。

散戏以后,蒋主席召见各名伶,慰问有加,当与谭富英谈话时,说:"你唱得很好,可是要注意身体呀!健康是很要紧的。

"谭富英当时对这种爱护关切,都要感激涕零了。

那时国民政府的禁烟政策,早已在报上煌煌公布,贩毒、吸毒,都要处重刑的。

他第二天起就力行戒烟了,同时戒烟的还有王瑶卿、王凤卿这几位老枪。

谭富英戒烟后身体好多了,王凤卿且变成了个小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