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菊朋走火入魔

一、学戏和字眼

民初学谭(鑫培)的须生,内行中余叔岩为首,票友里言菊朋称尊;而且有一段时期,言菊朋的声势,还然驾乎余叔岩之上。

言菊朋的学谭,可以说是迷到迹近疯狂的程度,从他小时候懂得听戏开始,直到民国六年(1917)老谭逝世为止,对于谭剧一直看了十几年,不但营业戏,就连堂会戏都想法入座,几近一场不漏的情况。因为他是外行,可以明目张胆地买票看戏;而余叔岩是内行,在过去的梨园习俗,内行不能在台下听同行戏的,要听也得偷着听。所以在直接观摩谭鑫培明场演出方面,言菊朋的机会比余叔岩强多了,比余叔岩见得多。

但是学戏不是只看就能会的,一定要拜师找内行学,才能实授。谭鑫培向不收徒,晚年收余叔岩那却算是例外了,也没有直接给说过几出戏,只是指点诀窍而已。言菊朋既然拜师无门,却找到了一位谭派名家去学谭戏,就是谭派名琴票,人称陈十二爷的陈彦衡。陈对谭腔特别有研究,连老谭都佩服他,所以有"琴票圣手"之称。言菊朋的学谭,小部分得自直接观摩,大部分得自陈彦衡的耳提面命,但这全是唱腔方面;至于武功、身上,还另外找人来教。对于直接间接学谭,所下功夫之深,言菊朋可算是傲视群侪,称为第一了。

言菊朋对于字眼,非常有研究,分四声,辨阴阳,嘴里没有一个倒字,在老生内外行里,堪称独步。余叔岩是对字眼有很深厚修养的,有时也向言讨教。

一般谈戏文章,常称某人的唱工是"字正腔圆",其实往深处一追究,这"字正"与"腔圆",大体上是相辅相成,有时候却南辕北辙,不能两全的。因为词句字眼安排得不当,而又不能更动,"字"要完全"正"了,"腔"就不能圆;如果"腔"要唱"圆","字"就不一定能完全"正",这"字正腔圆"就不能十足兑现了。但是唱戏究以唱为主,腔要紧,所以对字眼考究的名家如谭鑫培、余叔岩、王瑶卿、梅兰芳,有时候为了腔调的宛转悠扬,顺耳好听,就不能不牺牲一个字,他们都不敢说嘴里没有一个倒字,但这当然是偶尔不得已而为之,唱的准绳仍以"字正"为本,否则又何贵乎讲究字眼呢?而言菊朋的讲究字眼却与众不同了,他对"字正"是锲而不舍,坚持原则,可以说一辈子嘴里没有一个倒字,但却矫枉过正了。遇见"字正"与"腔圆"不能两全的时候,宁就乎"字",不理会"腔",于是因"字"成"腔",这腔当然就不大顺耳了。早年他的唱腔,偶有这种现象,还瑕不掩瑜;晚年气力不足,只在嗓子眼儿里出音,而单在字眼上耍花样,就成了怪腔了。言菊朋走火入魔在民国十年(1921)左右,言菊朋在春阳友会走票时期,年轻力壮,神完气足,对于谭腔既有那么深厚的造诣,又加上名琴票陈十二爷的伴奏托衬,台底下觉得他的学谭,也确有神似之处,不但言自己以谭派传人自居,一般票友也有这种印象,这个时期他的声势赫赫,地位俨然在余叔岩以上。

言菊朋戏路很宽,虽然武功没有坐科底子,却也经过苦练,靠把戏能动《镇澶州》、《战太平》、《珠帘寨》。学谭的戏具有心得的有:《辕门斩子》、《法场换子》、《汾河湾》、《武家坡》、《卖马》、《骂曹》、《南天门》、《奇冤报》、《探母》、《碰碑》、《空城计》、《捉放曹》、《黑水国》等。最流行而脍炙人口为戏迷所仿效的,有《宝莲灯》、《贺后骂殿》和晚年的《让徐州》与《卧龙吊孝》,那便是一般人所习称的"言腔"了。有一个时期,《宝莲灯》里刘彦昌的"昔日里有一个孤竹君",《贺后骂殿》里赵匡义的"自盘古立帝邦天子为重",这两段唱,老生不论票友内行,几乎全以言腔是尚。而后来的《让徐州》那段"未开言不由人珠泪滚滚"的〔原板〕,在他死后(1942年以后)日益流行,大江南北的戏迷,全会哼上两句,越唱越盛,直唱到1948年徐蚌会战,也是怪事。至于《卧龙吊孝》,则是近些年才流行的。不过请注意,言菊朋这四段流行的腔调,全是二黄,没有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