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报"一场,孟小冬就展露出她在唱、念、神情,做派上的功力了。旗牌送来地图,念"展开"以后,开始看图,先上下左右粗看一下,表示先要了解地理位置。然后仔细观看,一见营盘扎在山上,立刻脸上表情骤变,先惊愕,再诧异,再转变为惋惜、失望,不但有层次,有交代,而且转变得快。马上抬起头来,用眼神表示出急智和决断,吩咐旗牌:"快快去到列柳城,调回赵老将军,快去!"边念边做手式,最后念到"快去!"时,用手一挥,表示出紧急命令的重要来,念、做、表情俱到。

遣走旗牌以后,念:"好大胆的马谡哇……只恐街亭难保!"此时认为街亭必失,已有心理准备了。所以探子头报:"马谡失守街亭。"念:"再--探。"缓慢而平静,接念:"如何,果然把街亭失守了。"把预料必发生的事证实了。

探子二报:"司马懿领兵往西城而来。"孟小冬第二个"再探",念得短促而镇定。然后念:"呜呼呀……悔之晚矣。"神情上就表示出事态严重,追悔莫及了。

探子三报:"司马懿大兵离西城不远。"孟小冬第三个"再探"的念法是:"再、再探。"脸上稍露颇出意外之色。别人有连念好几个"再",而脸上仓皇失措的,那就有失孔明身分了。

"城楼"一场,最精彩的唱是"我正在城楼观山景"那段〔二六〕,有如行云流水,自然对话;同时板槽工稳,隽永有味。这几样并存,是非常难能做到的。"斩谡"一场,入帐把扇子交左手,以右手指王平;等到带马谡,又把扇子交还右手,以扇子指马谡,这种小动作都是谭、余真传。与王平对唱快板,尺寸极快,而字字清楚入耳。对马谡的两次〔叫头〕,几乎声泪俱下,听得令人酸鼻。其他各场小地方的优点还很多,就不必赘述了。

《搜孤救孤》这是余叔岩亲授的第一出戏,在二十八年(1939)演出。孟饰程婴,裘盛戎饰屠岸贾,魏莲芳饰程妻,鲍吉祥饰公孙杵臼。孟小冬此剧的唱,大家都听过她三十六年(1947)在上海杜寿时所唱的录音,此处不谈。只提几点做派。第二场劝妻舍子,妻子坚决不肯,只好一人在客座上生闷气,公孙杵臼来了,抬头稍打招呼,并未起来。稍过一会儿,才想起人家是客人,赶快起来,把公孙让到客座,自己坐到主位。把程婴气急败坏的心情,形容得入木三分。

公孙问他程妻可曾应允舍子之事。孟小冬念:"她--不肯哪!"那个"她"字念得重,且念且用右手指向程妻房中。面上则带惶急、惭愧、冤枉的综合表情,意思是表明:"不是我说她贤德的话黄牛了,而是她太顽固了,我没有故意骗你。"最后法场祭奠已毕,屠岸贾欲看赏,程说不欲受赏,家有一子,与孤儿同庚,怕被人暗害,屠说"抱来我看"。孟小冬当唱:"背转身来笑吟吟,奸贼中了我的巧计行。"边唱,边做,边走,面上露出得意之色,那种唱做合一的以身入戏,真是妙到毫巅。等到最后,屠岸贾把孤儿认为义子,并且安排程婴吃一碗安乐茶饭了。孟小冬站在那里的表情,完全是"大事已毕,如丧考妣"。那种嗒然若丧、万念俱灰的神态,真令人觉得细腻万分,拍案叫绝了。当时正在北平沦陷时期,有个伪"华北演艺协会"的会长朱复昌,为了筹募基金,请孟又唱了一次《搜孤救孤》,迫于形势,孟也不能不敷衍。除了屠岸贾换为金少山,其余配角仍旧。在首演《搜孤救孤》之夜,笔者于散戏回家后,满意,兴奋,因感情的冲激,满室徘徊,不能入睡,于是马上铺纸执笔,详细写了一篇观后感,次晨航空寄上海《戏报》发表。可惜这些资料都没带出来,否则可以复按多谈了。《洪羊洞》孟小冬拜余以后所学的第二出戏是《洪羊洞》,初次演唱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十二月二十四日(农历十一月初三日),星期日的日场戏,地点在北平西长安街新新戏院。在演出之前,还出了一个小波折。我们一些老戏迷,在新新戏院都是长期固定位子的,笔者与冯大正兄(冯公度的四少爷,我们俩是听戏的伴儿)的座位第三排十八(冯)和二十(丁)。因为新新是最好的戏院,进最好的班儿(孟小冬、李少春、马连良、程砚秋、金少山才进得去),所以一周最少去新新四五个晚上,戏票钱每星期结算一次。那时有位某先生,打算捧"冬皇",就和管事人李绍亭商量,打算把前边好位子全包下来,他请客以示炫耀,许给李绍亭多少好处。李绍亭大概利令智昏,就答应他了。开演的前一天,新新管票的老韩对我们说:"这一回《洪羊洞》的好票,李绍亭全拿走了,您看怎么办?"有常位子的人,不止我们两个,这一下子群情激愤了,马上有人反映到"孟大小姐"那儿去了。孟小冬赫然大怒,把李绍亭找来,疾言厉色地说:"我的戏是给那些位懂戏的老观众们普遍欣赏的。怎么?有人打算拿我的票请客摆谱作面子,不用打算!你快把票退给园子,把钱吐回去。不然,你今天就辞班不用干了!"李绍亭怕停生意,只好照办。我们是原"座"归赵,打算捧场的那位先生也知难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