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于柏道:“好,为了你,我会小心的。”他亲了一口方云云那吹弹得破的小脸蛋,觉得亏欠了她,忙像讨好一样,继续说道:“对了,德彰跟我说过,他们郭家啊,有一本秘籍。”

方云云身子微微一颤,旋即又恢复了,试探地问:“什么秘籍啊,不会是什么相声秘籍吧。”

“你还真说对了,就是相声秘籍,叫《曼倩遗谱》。”

听到《曼倩遗谱》这几个字的时候,不但方云云脸色一变,连马淇都是换了面色。

“曼倩?那不是东方朔的字吗,难道这书,是东方朔亲笔?”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没说,不过他说过,这里头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说以后找机会啊,说给我和高峰听,让我们一起帮他参详参详。”于柏道:“我想,这相声秘籍里能有些什么啊,无非就是怎么抖包袱,怎么铺垫了。”

“不不不,我觉得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喔,怎么了?”

“虽然相声的祖师爷远尊东方朔,近拜穷不怕,可是这相声从诞生伊始,到现在才多少年了,有史可记的,也就从清末开始吧,这东方朔和相声,有哪门子关系了?”

“这话对啊!”于柏陷入了沉思。

“我听说,这东方朔,可是仙家术士,所以说,我猜想,这书里一定记载着什么仙家秘方。”

“对,靠谱。”

方云云见于柏渐渐入彀,继续说:“我听人说啊,这东方朔死后,埋在了什么地方,后世无人知晓,都传说他的墓里放着长生不老的仙药。这东方朔啊,不是死了,而是尸解,得道仙去了。你说……”

方云云继续试探:“这寻找东方朔坟墓的线索,会不会就记载在《曼倩遗谱》中啊。”

哼,要知道些什么,必须先告诉别人些什么,这招,前不久马淇还对郭小宝使过呢,想不到,方云云,也是各中高手啊。

“这,虽然听起来很离谱,可是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既然这样,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可要帮我多多打探啊。”

“你要这干吗?你也想长生不老?”

方云云笑道:“我啊,不是为了自己,你想,日本人如今这么猖狂,要是我军将士,个个都吃了奇妙的丹药,还不以一敌百?”

“这话对啊,想不到,云云,你还是个女中豪杰呢?”于柏道:“我这就去问德彰。”

“别别别。”方云云忙拦住了。

她眼珠一转,道:“你想,以德彰的性格,知道了我们这个计划,还不满世界嚷嚷去,说不定编进相声,说我们如何打败日本人,如何用仙药之类的,这样,日本人还不知道吗?可别没等找到宝藏,就被日本人抓住了,得不偿失,所以啊,这事,得慢慢来。”

方云云连哄带骗,哄得于柏服服帖帖的。

送走了于柏,她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自言自语地说:“主人,我终于帮你打探到了《曼倩遗谱》的下落。”

马淇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以为是刘大牛出卖了郭德彰,把《曼倩遗谱》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正如郭兴国所言,透露出去的人,不是刘大牛,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多话之人,居然会是自己的祖先于柏?

这就是为什么,于柏被毒药毒死之前,会有那样的内心忏悔了,他一定是猜到了,祸端就是因为自己多舌,把不该说出去的事情,说出去了。

方云云?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她究竟是什么人?她嘴里所说的“主人”到底是谁,是日本人?还是……

宝藏,东方朔的古墓,仙药,这些字眼,强烈地刺激着马淇的神经,要是,要是自己能够得到它们,该有多好啊,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这是郭家的东西啊。

可是,郭家没有后人啊,郭小宝?不,他只是一个不知道爹妈是谁的弃婴,我,我才是于柏真正的后人,也是距离《曼倩遗谱》最近的人,只有我,才有资格得到真正的《曼倩遗谱》。

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深处发芽,成长……

赵霞抱着自己怀里的琵琶,不知所措,琵琶,一个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东西啊。

汉应邵《风俗通?声音?批把》曰:“此近世乐家所作,不知谁也。以手批把,因以为名。长三尺五寸,法天地人与五行,四弦象四时。”

他从小就会弹琵琶,推手前曰琵,引手后曰琶,琵琶的手法是多么简单,又是多么复杂啊。

学会它,赵霞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是他知道,要把它琢磨透,需要一辈子的奋斗。

听外婆说,外婆的娘家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小姐,很有钱,很有钱,那户人家,姓“栾”。

外婆的爸爸,叫栾小平,外婆的娘家,就是毁在栾小平的手里。

他,是一个宅门逆子。

好好的,当一个富家公子有什么不好,整天价提笼架鸟,斗蟋蟀、养蝈蝈,有什么不好,可是,栾小平,偏偏喜欢上了“相声”,一个下九流的玩意儿,一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一个在当时人看来,永远都不可能在戏曲园子里攒底的玩意儿。

可是,他,却偏偏喜欢上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他独自一人,离开了大宅门,只留下身后一行孤独的脚印。

从此,栾家就一蹶不振了,田产地业,卖了;家具,卖了;栾小平满堂的乐器,卖了;最后,连家里的女人,也卖了。

外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嫁给了外公。

外婆知道了他喜欢相声,那是坚持不吮许的,往事,太痛苦了,她知道,说相声的,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外孙子,不能吃这口饭,绝对,不能。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学会了琵琶,外婆手把手教他的,外婆希望他长大后,成为民乐手。

可是,在现代社会,弹琵琶,是挣不到钱的,但他却有一家人要养活,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弟弟妹妹。

阴差阳错之下,他认识了郭兴国,说相声,总算可以混口饭吃,他最终还是说了相声,琵琶,也许久不弹了,相声的舞台上,不需要琵琶,所以,今天乍一弹起,有些生涩。

前面是什么所在啊,低矮的平房,昏暗的灯光,灯光下,有两个身影,这么晚了,还不睡,他们兴高采烈地,都在说些什么啊,近了,又近了,赵霞终于听见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高峰,你说我这个《怯大鼓》演得不好,那么你来说,你演我这个位置,你会怎么演?”

“平儿,别生气嘛!”高峰道。

“喂,我说了,别叫我平儿啊,老让我想起《红楼梦》。你叫我‘小平’,不好吗?”

“你师父不也这么叫啊。”

“他是我师父,我让着他,不跟他计较。”

“那我还是你师叔呢,你不让着我?”

“什么师叔啊,哪门子师叔啊,我师父,自己就根本没有师父,他连师父都没有,哪里有师兄弟。你别岔开话题了,好不好,我跟你说《怯大鼓》的事情呢。”

“其实,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我是对这个台本有意见。”

“对台本?你胆子不小,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你愣说不好?”

“怎么老祖宗传下来的就不能改了吗,就这段相声,本来可是单口的,我们不是也愣给改成了对口。”

“没错,效果挺好啊。”

“可是,你有没有觉得,前面的垫话有点太长了?”

“长?”

“是,前面学什么京韵大鼓啊、梅花大鼓啊、京东大鼓啊,太多了。”

“可是,册子上本来就是这么写的词啊。而且,如果没有铺垫,怎显出后面的怯大鼓与之不同啊?”

“既然这个相声的名字叫《怯大鼓》,那么整个相声就应该以《怯大鼓》为主要内容。讲述怯大鼓的故事才是主要的,前面那种一个个的介绍,我看都可以删除了。”

“这话是不错,可是你想啊,别人的园子里,可都是花场,什么都表演,最后一定会演大鼓,只有咱这儿,是以相声为主的,要是咱不添点有档次的东西,就会被别人说俗,那就差了行市了。”

“俗?俗有什么不好吗?相声不就是口头文学吗,不俗,哪成呢?”高峰笑道。

“对,可是,那就没档次了。”

高峰自言自语地说:“曲艺就是为了自娱自乐的,是老百姓自己的艺术,不是为了那些大官大爷们取乐而产生的。”

“这话我当然是知道啊。这山东大鼓,原来不就叫犁铧大鼓吗,就是用耕种用的犁铧碎片击节演唱才得名的,后来上讲究了,改成半月形的铁片了。可是,后来,能够上得了台面,还不是因为唱词工整,曲调委婉细腻。这就是听众需要有‘雅’的要求。乾隆年间成书的《白雪遗音》、《霓裳续谱》中大量岔曲曲词,就反应了这一‘雅’啊。”

“是啊,可是你别忘了,那些唱岔曲的,以高雅自居的八旗子弟,票友下海之后,又转向俗了。”

“那是因为民国八年旗饷停发,使八旗子弟失去了生活来源。那不是断了皇粮没办法吗?”

“对啊,那就是需要嘛,相比雅,人们更需要俗。以前有过用100支曲牌联缀唱《白蛇传》的,好听吗,的确是好听。后来因为太复杂,变成只有《凤阳歌》、《垛子板》这样简单的板腔体的曲种。”

高峰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老是觉得,雅和俗,应该融为一体,清代北京内城的大书茶馆是贵族商贾听书的场所,外城的天桥则是市民的消遣场所。天桥的艺人不能进内城演唱,大书茶馆的艺人也不能去天桥撂地,以免**份。这是不对的。所以,我特别佩服郭大哥,因为他敢演全场的相声,观众需要看什么,他就演什么。”

“没错,我也佩服,要不,我也不会拜他为师了。高峰,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一个北大的毕业生,可是,咋就对俗的东西那么在意呢?”

“什么叫俗啊?人吃五谷杂粮,这就叫俗。斤斤计较于烤鸭片成108片,片片带皮,片片带肉的高雅老爷们,是不会知道,他们之所以能享福,是因为多少农民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他们只看到了黄澄澄的谷子,却看不到晶亮亮的汗珠。”

高峰的话深深打动了栾小平,他喃喃道:“所以,你要为劳动者而演!”

“对。”高峰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要为取乐于他们而演,对于一个农民、一个工人来说,京东大鼓和梅花大鼓的区别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怯大鼓》里的主人公只会唱:‘孙悟空大战猪八戒,猪八戒大战孙悟空’这才是逗趣的,才是他们会笑的。”

栾小平点头叹息道:“你说得对,我服了,以前,我呆在大宅门里头,从来也不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现在我知道了,这,也是生活。”

高峰突然回头看着窗外,深沉地说:“你知道人为什么要笑吗?因为,生活,太苦啦。”

赵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子猛地一震,他看到,高峰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透过窗户,照过来,仿佛要看穿自己的灵魂一样。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他又想起了酒店里自己的遭遇,他一直深深地为自己的女扮男装表演感到羞耻,久久不能释怀。

听了高峰的话,他知道了,这没什么好羞耻的,这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表演形式。

他的确是错了,他错在,不该在那种场合,演给那种人看,他们,脑满肠肥、内心不洁的家伙,根本不知道艺术是何物。

他要演,要堂堂正正地演。

张广陵自出道以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况,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放开手里的三弦,这三弦,是他的命。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听说,他的祖上是一个有名的弦师,叫张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