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最新配备了这鞭子之后,雷鸣早就想找个人试试手了,谁让王行健这家伙,这么不识相呢,正好拿他来练练手。

没有几下,王行健身上单薄的长衫就被打破了,条条血丝从里面渗出来,他倒在了黄土里,滚来滚去,可是鞭子好像毒蛇一样,缠住他的身子不放,他咬着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旁边的观众,一如既往地看着热闹,说着,笑着,就像刚才听单口相声一样,现在,他们看着,这最近新流行的西洋镜。

钟神秀真想冲上去,喊一声:“放下你的鞭子!”

可惜,他也一样,只能做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起了sao动,有两个青年男子,背着乐器,扛着牌匾,挤进了人群,他们把东西放在地上,扑上前去,就拽住了雷鸣的手。钟神秀注意到,牌匾上三个大字“遏云社”。

这,就是遏云社?

“爷,爷,您不要啊,爷。”说话的是云雷,“爷,这个人啊,脑子有毛病,您啊,别跟他置气,您看您这是图什么许的呢?这气大了伤肝,您不为别人着想,您不还得为自己个儿考虑考虑吗?”云雷一边说,一边摩挲雷鸣的胸部。

雷鸣一脚就把他踹开,用力过猛,云雷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贺遏忙上前扶起他,道:“爷,咱们都是作艺的,可怜人,您犯不着跟我们上脸啊。您啊,就当我们是您身边的欢喜虫。我给您吹支曲子,您消消气。”

说着,从怀里抻出一管笛子,这管笛子晶莹剔透,红润光泽,钟神秀一惊,这不就是玛瑙笛吗?

雷鸣才不管这些呢,“妈的,老子天天巡街,要不是你们这帮闲散之人,我哪里会忙到腿都跑断啊。”他毫不犹豫地又给了贺遏一脚。

雷鸣道:“哼,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你们是那个逆贼郭德彰的徒弟,本来,也应该把你们都抓起来,太君有好生之德,说放你们一马,你们才能活到今天的。所以啊,你们每天早上,起来摸着自己的头颅还在脑袋上,真要感谢太君的恩典。”

他对手下人一挥手道:“把王行健给我带走。”

王行健已经被抽得几乎昏厥,早就没有反抗的能力,此时只能像死狗一样,任凭人拽来拽去。

贺遏一看不好,连忙拉住了雷鸣道:“爷,您就饶了他吧,我敢保证,他以后不敢了。”

雷鸣道:“你保证,你保证有个屁用啊。你自己还没人保证呢。”

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和太君一起出来,正好遇见云雷和贺遏,两人一通吹牛,把太君唬得一愣一愣的,说什么唱赚啊、遏云社的,太君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自己回答不上来,回去,挨了太君好一顿骂。

这些,可都是拜这两个臭小子所赐啊,好好好,此仇不报非君子,此时雷鸣的气涌上来,顿时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小人,不是什么君子。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遏云社的招牌,就是一脚,这一脚,又准、又猛、又狠。遏云社的招牌顿时断成了两半。

“不。”云雷一见,大叫一声,“你,你,这是干什么?”

雷鸣冷冷一笑道:“没错,老子干了,你怎么样?”

云雷和贺遏对视了一眼,惨然一笑。钟神秀以为他们要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两人走到雷鸣跟前,扑通两声,双双跪倒,齐声说:“爷,求您了,放王行健一条生路吧,您要怎样都行。”

雷鸣也是一愣,这两个小子,平常油嘴滑舌的,没想到,今天居然会为了王行健这个人,这个和曼倩社本没有什么瓜葛的外人,屈膝跪倒,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好,这两个人,我雷鸣,服了。

话虽如此,可不能这么轻易饶了他们,不然,在兄弟面前怎么交代,雷鸣手一挥,手下人又把王行健带了回来。

雷鸣眼珠一转,看见了贺遏手里的笛子,心想:这笛子,恐怕价格不菲吧,想不到,这穷小子,居然会有这样值钱的东西。便道:“小子,你手里的笛子是什么做的?”

“小的也不知道啊,是祖上传下的。”

嗯,看来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值钱。“这样吧,把你的笛子孝敬给太君,就放了他。”

这一句话,对于贺遏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他的心顿时凉了,“不亚如万把钢刀攒于肺腑,扬子江心缆断舟崩,万丈高楼失脚,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杜十娘也不过如此。

云雷忙道:“爷,这是师哥家里留下的,虽然不值钱,可这是个念想,太君那儿,也不缺这一样两样的东西。”说罢,磕头如捣蒜。

王行健这时刚刚缓了过来,对贺遏道:“兄弟,你的情义,我心领了,不必为我费心思了。今天,有你们两位,为我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我王行健,就是死了,也值得。”

“怎么,舍不得啊?你舍不得笛子,我也舍不得放王行健了。”雷鸣道。

云雷也不说话,只是磕头如鸡奔碎米一般。

贺遏此时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突然,他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道:“如果我把笛子献上,你当真能放了王行健吗?”

“当然,这儿这么多人看着,我能食言吗?”

“好。”贺遏又看了笛子一眼,一个大男人,此时眼中居然带着无限深情,他一咬牙,双手将笛子献上,道:“给!”

钟神秀知道,这一个“给”字,包含着多少无奈、多少不舍、多少屈辱!

但是,为了救王行健,他心甘情愿地,承受这种无奈、这种不舍、这种屈辱!

直到这时,钟神秀才知道,他错了,错得很离谱。自从知道了章鑫背叛王行健之后,他就以为,天下人都是坏人,天下人都对不起王行健,却万万想不到,居然还会有人,对王行健有恩。

从长相上,钟神秀认出,这贺遏多半就是贺文的祖先,而云雷,很可能就是云阳的祖先,可是,他却……

王行健,用自己的生命,说着相声,可是他呢,他那所谓辛辣、诙谐的主持风格,说白了,只是为了收视率报告上那几个微不足道的点数。为了点数而活着,是可悲的。

人都散了,大街上又恢复了凄凉和阴森。三个人相互搀扶着,蹒跚地回去,回到一个低矮的草房里,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好像是一声叹息。

云雷拿着两块断裂的牌匾,问贺遏:“还拾掇不?”

“拾掇啥啊,我看啊,以后,我们真的是干不成了。”贺遏无奈地说,是啊,他的笛子,他最心爱之物都没了,还说哪门子相声啊。

王行健说:“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何至于如此。”

“瞧您这话说的,按辈分来说,您还算是我们师叔呢,师叔有难,我们义不容辞啊。”

“可是要你们付出的,太多了。”王行健叹口气道:“我在想,我是不是也放弃,得了。”

“别介,您可不能放弃啊。咱东城这一块,可就指着您这一杆大旗了。”云雷道。

贺遏也强打起精神说:“还继续搞你的时评吧!”

“时评?我现在像过街老鼠一样了,那些狗腿子只要一看见我说时事就会来赶我了,几句话都说不了。看来是评不了什么了。”

“这样啊,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别不乐意听。”云雷道。

“你说。”

“不如改时评为说古吧。”

“说古?”

“嗯,表面上是讲古代的故事,但是把你的思想融入在其中,这样那些狗腿子就不能赶你了,因为你讲的是古代的故事啊。”

王行健思忖道:“嗯,我看苏轼在《东坡志林》中说到一个评书艺人,手段十分高超,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蹙颦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则喜唱快。”

“对啊,那就看您的个人魅力了,要是您能做到像那个评书艺人一样,同样也可以达到您针砭时事的功效。”

云雷一边替王行健擦药,一边说:“首先是要立足下来,让那些狗腿子拿不着把柄,可以说;其次是要大家都爱听,说得好;最后一步,才能谈到教育意义。在说都说不了和没人想听你说的情况下,谈教育意义,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嗯,你说得对。”王行健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是,当他听到对自己有帮助的建议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照做的。

这大概就是智者和狂夫的区别吧,智者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而狂夫,是完全以自我为中心,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那种狂妄之徒,而王行健,偏偏属于智者。

也许,云雷和贺遏以后将放弃继续搞自己的遏云社了,可是,王行健,会一直继续着自己的“说古”,直到他的生命,划上句号。

钟神秀知道了,这就是一个艺术家和艺人之间的区别,王行健毫无疑问,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艺术家,真男人,而他钟神秀呢,归根结蒂,只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他感到汗颜。也许,从今以后,他要开始试着改变自己了。

再来看马淇,他自然也是第一次进入盗梦空间,但是他之前不只一次听见过郭小宝解释,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高素质的七夜行动组人员,所以,此时倒不是十分惊慌。

而且,他很快就判断,是因为这具扬琴,他才有了和小宝一样的“做梦”的机会。

可是,他宁愿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个梦。

幽深的小巷子里,两个黑漆漆的人影。

“于柏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说话的是一个女子。

“傻丫头,云云,我不喜欢你,谁喜欢你啊?”于柏道。

云云?难道,是方云云?郭小宝的太婆婆?马淇愕然,从郭小宝的梦境叙述中,一直到于柏死,他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俩人还有一腿啊,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看啊,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方云云媚声媚气地说。

这样子,一点也不像郭小宝转述的那个大家闺秀方云云。

“哪里的话?你再这么疑神疑鬼地,我可生气了啊。”

“好啊,人家没生气,你倒有脸生气。人家黄花大闺女,你可是有老婆的。”

“我啊,回去就休了她,谁让她一个儿子都没给我生呢。”

“嘿嘿。”

“不过,你能看上我,我可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德彰或者峰弟呢。”

“高峰是个书呆子,不去提他。郭大哥是个好人,可是,他这个人,太耿直,老是跟日本人作对。”

“他就这个脾气。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跟日本人作对有什么错啊。”

方云云是多么八面玲珑啊,忙道:“话自然是不错。我知道你于大爷是豪杰、是异侠,不怕日本人,可是,你要为奴家我想想啊,我可是长春会的人,和日本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你跟他们作对,我怎么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