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只有美国人幸运地避开了我上面所指出的一切暗礁。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确值得人们羡慕。

恐怕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像美国那样很少有游手好闲的人。在美国,一个人只要有劳动能力,就会热火朝天地去追求财富。美国人虽然以极其强烈的热情去追求物质享受,但他们却很少乱来。他们具备的理性虽然无法抑制他们的热情,但是却能够指导他们的热情。

一个美国人,在其专顾私人利益的时候,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而当他热心为公务而活动时,又似乎忘记了全部的私人利益。他有时好像被强烈的利己主义私欲所驱使,有时又似乎被崇高的爱国主义推动。按理说,人心是无法这样一分为二的。但是,美国人却能将同样强烈的热情交替地运用,时而用它追求财富,时而则用它去追求自由,以致让人们以为他们将用在这两方面的热情合二为一了,把它们统一在了心灵的某个地方。事实上,美国人既认为自由是获得幸福的最佳工具,又认为它是获得幸福的最大保障。他们爱自由的同时,也爱幸福。所以,他们从不认为投身公务是自己的分外之事。恰恰相反,他们相信要有一个政府来保护自己的主要活动:这个政府让他们获得自己期望的财富的同时,又不妨碍他们平安地享用得到的财富。

第十五章 宗教信仰是怎样时时使美国人的心灵转向非物质享乐的在美国,每当到了一个星期的第七天,全国的工商业活动都好像完全停顿了,也听不到任何的喧闹声。人们迎来了安静休息的时间,抑或不如说是庄严的凝思时刻。

灵魂又恢复了自主的地位,并同时开始自我反省。

这一天中,市场上没有人迹;每个公民都领着自己的孩子们到教堂去,他们在这里倾听似乎没怎么听到过的陌生的布道讲演。他们听到了贪婪和高傲造成的数不清的害处。传教士告诉他们:人必须压抑自己的,人只有通过美德才能得到高尚的享乐,人应当追求真正的幸福。

从教堂回到家后,他们并不去看自己的商业账簿,而是打开《圣经》,在其中寻找那些有关造物主的善良与伟大,有关上帝无限壮丽的功业,有关人的最后归宿、职责和追求永生权利的美好动人的描写。

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美国人挤出一点儿时间来净化自己,暂时放弃那些生活上的小小和转瞬即逝的利益,使自己立刻进入到纯洁、伟大和永恒的理想世界。

在本书上一卷,我考察了美国人的政治制度能够持久的原因,并认为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宗教。现在,我则要研究宗教对个人的影响,并且我认为这种影响对每个公民的作用并不会小于它对于整个国家的作用。

美国人用行动证明:他们认为要让民主制度具有德化的性质必须依靠宗教。美国人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正是所有民主国家都应该理解的真理。

我确信一个国家的社会及政治制度,必将使这个国家形成一定的信念和爱好,而且在它们产生之后还会不断地充实它们。同时,这些因素还会让这个国家毫不费力地,甚至是毫无所觉地放弃某些观念和倾向。

立法者的才能正表现在他们可以在事前就正确识别人类社会的这些趋势,从而了解到哪里需要公民的帮助,哪里最好减少公民的帮助。要知道,随着时代的不同,公民的这些义务也是不同的。人类所追求的目的并非是永远不变的,而达到这些目的的办法同样也是不断变化的。

如果我生活在贵族时代一个贫富差距悬殊的国家,在这个国家中,某些人累世富贵荣华,而另一些人数辈一贫如洗,这种情况使两者都放弃了改善自己处境的想法,让他们变得麻木不仁并且只把希望寄托于来世;那么,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挺身而出唤醒这些人认识自己的需要,我要设法寻找最快速、最简捷的办法来满足因我的唤醒而使他们产生的新,我还要指引他们以最大的精力去从事物理学研究,以鼓励他们去创造财富。

如果有一天某些人真的不顾一切地醉心于追求财富,并表现出对物质生活享受的过分热爱,我也丝毫不会感到不安,因为这只是个别例外的情形,当整个社会都去追求财富之时,它就不再是例外了。

民主国家的立法者则会关注其他的地方。

当你让民主国家的人民享有自由和受教育的权利之后,就应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所有的一切。他们能够轻松地从这个世界取得它能够提供的所有美好的东西,不断完善每一项有用的技术,过着日渐安逸、舒适的方便生活,而社会情况也很自然地会把他们推到这些方面去。我并不担心他们会止步不前。

但是,当一个人用这种诚实且合法的办法过分地追求幸福时,最终会有让自己非凡的才华失去用武之地的危险;而假如他仅仅忙于改善自己身边的一切,最终又会降低自己的人格。这才是危险的所在,并且将再无其他的危险。

因此,处于民主国家之中的立法者及所有的有德有识之士,应当毫不松懈地努力去提高人们的灵魂,并将之引向天堂。所有关心民主社会未来之人,都应该团结在一起,携手努力,使民主社会能够洋溢着永恒的爱好、崇高的情感和对非物质享乐的热爱。

假如民主国家的舆论界中有人宣扬有害的理论,说一切都将随着的消灭而消灭,那就应当把这些人视为这个国家的大敌。

我在很多方面都反感唯物主义者。我认为他们的学说是有害的,并且讨厌他们的妄自尊大。若说唯物主义体系对人还能有一点儿用处,大概就是它让人们有了一个对自己的朴素认识。但是,唯物主义者本人却不这样认识自己。当他们自认为有充分证据证明自己也不过是兽类时,反而表现得十分高傲,仿佛自己就是神明。

在所有国家,唯物主义都是人的精神的危险病症。但唯物主义在民主国家尤为可怕,因为它会同在民主国家中的人心常有的那种邪恶巧妙结合。

民主主义鼓励人们喜爱物质享受。但这种爱好如果超过了限度,就会很快让人相信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物而已,而唯物主义就会使人狂热地追求这种物质享受。这也是民主国家摆脱不掉的宿命循环。若它们能够在看到危险后自我节制,那就好了。

大部分宗教都是通用、简便和实用的宣传灵魂不灭的工具。一个民主国家能够有信仰,主要应归功于宗教;而且,与其他任何国家相比,民主国家更需要有信仰。

因此,在一个民主国家,不管是什么宗教深深扎下根时,你都不要去干涉它,而要把它当做贵族时代的珍贵遗产去加以保护;你也不要用一种新宗教观取代人们的旧宗教观,以免在由一种信仰皈依另一种信仰的过渡阶段时,人们的心灵出现信仰空白期,那么对物质享乐的爱好便会在此时乘虚而入,日益扩大范围,以致完全占领整个心灵。

当然,轮回说也没能比唯物主义强上多少。但是,如果一个民主国家必须从两者之中择其一时,我确信它一定选择前者,并且我认为,使公民们认为自己的灵魂会托生为猪,总比让他们确信根本没有灵魂会少暴露一些兽性。

信仰与物暂时结合的、非物质的和永恒的原则,是使人高尚化所不可缺少的,因为这种信仰还会在人们不相信因果报应的观点时,和只相信神赐予人的灵魂在死后将还给神,或转到神所创造的其他物身上时发挥良好的作用。

即使是这样的信仰,也会将看成我们人生中次要的和低级的部分。因此,它承认影响的同时又轻视;对人的非物质部分表示由衷的尊重和赞美之时,又会在有时拒绝服从非物质部分的命令。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使它的观点和爱好具有某种高大的外貌,使它自动地而非出于利害关系去接近崇高的思想和纯洁的情感。

苏格拉底及其学派肯定人死后有来世,这种思想并不正确;而只有他们所立足的认为灵魂与并无共同之处和人死后灵魂依然存在的这个信念,才会给柏拉图的哲学提供使它能具有自己特色的强大动力。

在阅读柏拉图的著作时我们得知,在柏拉图之前以及与他同时,许多作家都鼓吹唯物主义。这些作家的著作不是没有传世,就是只流传下来一鳞半爪。在任何时代几乎都是这样,能流传于世的名著大多都是主张唯心主义的。人类的本性和爱好维护唯心主义,并且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将它从危难中拯救出来,使倡导它的人得以名垂不朽。因此,绝对不要相信,在任何时代,实行任何政治体制,追求物质享受的激情以及由它产生的观点都能够使全体人民满意。人心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宽,它能够同时容下对现世幸福的爱好以及对天国幸福的向往。有时它似乎疯狂地热衷于其中之一,但是没过多久它就又去追求另外一个。

指出在民主时代尤其需要让唯心主义观点占据统治地位很容易,但要说明民主国家的统治者要如何使这种观点占据统治地位就比较困难了。

我不相信官方的哲学可以做到繁荣和长存。至于国教,我一直认为虽然暂时看来它是有利于政权的,但是它迟早会损害教会。

有人会认为,提高宗教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并使人民尊重宗教所提倡的唯心主义的最好方法是间接将法律所未给予教士的政治影响力赋予他们。对这种观点,我不敢苟同。

我认为,一旦宗教信仰的解说人参与到政治中去,信仰就将产生几乎无法避免的危机;我认为,现代民主国家应当不计代价地维护基督教。因此,我宁可将神职人员关在教堂里,也不愿让他们越出教堂的大墙一步。

那么,政府又怎样使人民相信唯心主义的观点或皈依宣传唯心主义观点的宗教呢?

我下面的答案并不被政治家们赞同。我认为,为了使灵魂不灭论受到人民的尊重,政府能够采取的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每天在行动上表明它也相信灵魂不灭论;我还认为,只有政府在大事情上认真遵守宗教道德,它才能以身作则教导公民在小事情上承认、热爱并且尊重宗教道德。

第十六章 过分热爱福利为什么可能损害福利在享受的改善和心灵境界的提高之间,存在着人们想象不到的密切联系。人们可以随意处理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事情,并且轮流地对其加以重视,但是,绝不能把它们完全分开,否则哪一种都做不好。

兽类的官能与人类的一样,并且它们的贪欲也与人类的接近。兽类的要求满足身体需要的激情,和人类的没有什么不同,在狗的身上和人类的身上都可以找到这种激情的萌芽。

但是,为什么我们人类能无限地改变并且不断提高我们自身的需要,而动物却只能满足它们最基本的和最低级的需要呢?

我们在这方面优于兽类的地方,就在于我们能用心灵去探求物质福利,而兽类则只能依靠本能去探求。在人类社会,有聪明人教导笨人学习满足自己需要的技能。人类之所以能成倍地提高享受,而提高的程度又是兽类无法想象的,是因为人不仅能够超越享受,并且能轻视生命本身,而兽类根本不知道生命是什么。

一切可以提高、充实和扩大心灵的事物,都最能使心灵去完成与其本身毫不相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