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怿凝视着马球杆上那个宝色流动的绿色名字,不禁怔怔出神了片刻。

一次又一次,她在他面前打开了一重他从没见过的世界,让他有新的体悟和认识。

她是个女人,是个被世所轻贱的女人,可她的能力,她的胆识,她的欲望,却象一个男人般强悍,可是,过于自信的你啊,你真能保证一年内为皇上生下太子?你以为凭你那稚弱的肩膀,能够改写大魏的山河颜色?

不管怎样,元怿从她批改的折子里,感觉到一种对自己的强烈信任。

宣武帝既然已放手让她任事,元怿就等于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内援,可以联手对付高家。

一年多来,他第一次有了种不是孤军奋战的感觉。那个纤弱而坚强的影子,此刻也在案前凝思吗?

尽管,此生你不能在我身边与我如夫妻般相守,我却能感觉到我们的灵魂和心意息息相通,也许,你是拿我当成了兄弟,而我,却不能将你仅仅视为一个相知相敬的红颜。

他放下笔,惆怅中又觉了一丝安慰。

夜已深了,元怿仍没有安睡,这些天,冀州军情告急,声势越来越大,他担心京都的安全,每天夜里都要披甲巡城一遍,今天虽然已阅读文案到深夜,也不例外,元怿怕扰了尔朱王妃和世子元亶,叫人备好马匹,从后门悄悄牵出去,他随身带了十来名侍卫,便向北城疾驰而去。

月色溶溶,中秋节就快到了,不知道在冀州关着门自己封自己做皇帝玩儿的那个三王兄,他这个节日还能过得好吗?三王兄也许并不像他从前表现出的那样高洁,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份对皇权的觊觎?

元怿心下,既对元愉思念不已,却也痛恨元愉无缘无故树起反旗,将兄弟之间从前还有一丝伪饰的手足之情彻底粉碎。

一路马蹄行走,只见道路上如铺雪镶银,一片洁白,夜色十分阗静。

到得离高肇的渤海公府不远处,元怿刚要转过街角,却见墙头上两条黑影,如大鸟般,远远飞过。

元怿心下一惊,勒住部下,和两个贴身侍卫下马悄悄走将过去,只见那两条黑影飞快奔至转弯处,前面已有四个人在转弯处阴影里等着他们,压低声音道:“高大人正在府里等着我们,那个蠢头蠢脑的三王爷元愉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有人口中禁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明晃晃的月光下,元怿一眼就发现,那个领头的武士,正是今年年前到猗红馆给自己送信的“冀州信使”,他怎么会出现高府附近?而且听这口气,他们还是与高府相熟的武士?他顿时觉得这里面藏了个很深的阴谋,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头绪。

只听高家后门处“吱哑”响了一声,高府的管家探出头来,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便急急将这六个武士迎了进去,瞅这情形,他们就是高府的心腹门客无疑。

元怿的心下刹那间变得一片清明,是高肇!

是高肇派人分别伪装成京兆王府和清河王府的信使,两头来往,伪通信件。难怪皇上夏天时候曾说过,元愉造反时,说是接到过元怿的信,与元怿有过一同起义的约定,一定是高肇伪造了自己的信,诱使元愉相信,高家对元氏亲王的迫害,让自己也忍无可忍,要和他一起造反,一起清君侧,一起发兵攻打洛阳城。

元怿来不及细想,低声吩咐道:“来人,调集一支京城戍卫军的千人队,包围高府!”

“是!”手下得令去办。

元怿在府外徘徊片刻,却见树荫满地,月亮在云影里穿行,他心下又是悲愤又是痛恨,听得脚步声疾,京城戍卫军的千人队伍已闻风而至,将高府包围得水泄不通,元怿将下巴一扬,手下的将官立刻上去砸门。

“是谁呀,半夜到高家砸门,活腻了吗?”高府连守夜的门子,都有点横劲。

元怿负着手,在外面冷冷地道:“告诉高公爷,就说是四王爷元怿要到府上捉拿几个刺客!”

元怿在高府门外等候的时间并不长,只见大门忽的洞开,高肇脸色铁青地站了出来,头上的几根残余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开来,显出一阵慌乱气象。

高肇望见门外上千名全副武装的步兵,一个个手持刀枪、身披铠甲,不禁更加害怕,躲到身边的几个卫士身后,惊魂未定地道:“四王爷,四王爷,你别乱来啊,是皇上让你来捉拿我的么?你有没有圣旨?啊,你有没有圣旨?”

元怿看也不看他,依旧冷淡地道:“本王今夜巡城时遇见刺客,一路追到高府,刺客突然翻墙进入你的花园里。来人啊,先把高大人保护起来,再进去捉拿那六个刺客,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六个刺客?

高肇一下子想起刚来向他密报冀州军情的“秦岭六异人”,怎么这几个人做事不机密,被元怿发现了踪迹?倘若元怿捉住这六个两边冒充信使的jian细,交到京兆尹的大狱里,细一勘究,登时就会把高肇的图谋全部暴lou出来。

高肇的心登时一上一下地狂跳了起来,这件事,要是被宣武帝发现了实情,他长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其实他本来不想这么对付元愉,在铲除了元氏三个老亲王、孝文帝的三位亲弟后,高肇已经成为不可一世的权臣。

于家早就不是高肇的对手了,于忠到现在还在家里赋闲呢,于家的那十几个嫡派子侄,高肇把他们贬的贬、罚的罚,弄得于家子弟经过高府门前都夹着尾巴、大气儿不敢出,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浑身打摆子。

位极人臣后,他一个拉粪车的外国人,还会有什么追求?

元家的亲王都是世袭亲王,就算这一朝不得宠,王爵也能稳稳当当地传下去,再说了,这姓元的,当真那么好欺负,高肇闲着没事干,天天要和他们作对?

向整个北魏皇朝宗室挑战,他高肇有那么大瘾吗?有那么不怕死吗?

还不都是元怿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