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一线悬垂海底针

七寸听凤吟这么讲,放下茶碗就出去了,童安祺也紧随其后。

七寸这不是翻脸,之所以这么干脆,是他感觉应该干脆。凤吟回家就奔他这来了,一点表现没有那就不合适了。掌柜的在东家买卖上都有人股,人股就是不用投资银子的干得股份,又叫干股,结算的时间都有分红。七寸是外务总掌柜,那干股可不低,就如今的年红利跟县太爷相当。不过这干股跟银股不同,一旦人离开了,也就没有了。如果是被东家解雇,那在同行中也很难立足。七寸实际就是被人排挤而被收留的,自然不想离开,不想离开就得对东家尽心尽责。

七寸这方面做得滴水不漏,你就是不喜欢他也很难找出他的毛病来。

凤吟没跟七寸搭手,七寸先自己走了一拳,带着功夫走的。凤吟也不是低手,这七寸比谁都清楚,高手面前不敢玩虚耍假。说对方水平低,你让着是东家,假装败北讨人欢喜,这种人有的是,但在高手面前还装孙子,那就真抬不起头来了。

所以七寸无论是出于敬还是出于自保,都决心要跟凤吟试试真玩意儿。这两步走得身子飞快,折来闪去却没有尖角,一条小辫刚甩起来一晃又回去了,蛇一般在背上爬动。衣角袖口都带着风。

凤吟也是正经走了一趟八卦,真没撒谎,确实是受人传授了。

原先凤吟走八卦,七寸见见过,不过是用了鹞形跟蛇形放开了圈子。好是好,气势浑厚身法游活,但毕竟动作不标准,不是从八卦里来的。

形意跟八卦后来有交流,也有结合,再后来都差点合了一门,因为追求要领都颇像,而且也能惯用。自后京城的形意八卦两家类似孔孟,都能排上辈分,往往也是形意八卦太极都通。

但是早期有一样,形意拳师通常会了太极八卦却不再练了。而太极八卦拳师练了形意长进虽大却用不顺畅。

这是说得一门有成之后,原因很简单,形意一动举动,随时发力,一个回身,方寸之间都有了,干脆利索,再用八卦不过是放开了方寸,取了远转;再用太极是舍了刚猛求其舒展;而用起来,发力瞬间或者整套战略,还是形意本身。所以有成的拳师,可以教人,但自己不练。

八卦太极虽然也讲缩圈缩圈,但他再缩还是个弧,不过是个小弧而已,那是根基决定的,所以一旦连续起来,还是弧接为圆,并没缩小,如此再走动中发力,虽然可以合了形意的周身蹭动,但是发劲上却不能顺势如形意般透彻,要么舍了引化,要么少了直接。

所以参合一起的,是虚灵部分的境界,自然圆转的身法要求,虚实分明的内在要求,让人摸不着虚实的外在表现,强调劲力发挥而不是招式运用,如此等等,在玩的时间,爱怎么玩怎么玩,但在用的时间,还是自家老本。

而初学者却不然,一旦三家参合,便没了根本,形意的钻翻虽然也能化发,但本身图得是顾打一体,不分二式。因为太极八卦的要领而分了二式,实际已经失去了根本,然后又逐渐延长二式为无限连绵,虽然境界未丢,但是打**法以失。形意本是猛火炼钢,如此舒舒缓反而不能练成,虽然得了内家感受,再想回返,已经回天乏术,不是形意了。

袁凤吟用蛇形走得厚,鹞形处理转角,骨节蹭动,但有蟒盘鹰翻之势,周身含着劲,仿佛随动随止又随处发力,转起来就没头没尾了。

七寸惊叹的是,袁凤吟在换掌的时间,前手扑,后手兜,掩手扣步,夹马穿掌,回身推撞,含着一穿,都是那么到位。这个不是说功夫到不到,是动作到了。这动静之间,含着无限杀机,按说凤吟即使不会八卦,就随便一盘也有这个能力,但是那穿手抱身,叶底藏花,丝毫不差,就是自家的要领,这个却不是想想就能想出来的。七寸知道,凤吟没有撒谎,他在京城是遇见同门了。

七寸身子左右闪折,二人就搭上手了,一碰即翻,虽然翻了,但都是取了穿势,二人劲路一笔,让凤吟把七寸挤偏了,七寸借着这劲身子就钻进来了。

凤吟本来穿掌插他咽喉,被七寸一搬,凤吟接着上身走切,这就是个左右换掌,之前凤吟就爱这么用。一般人被他一切就给顺着劲扔出去了,而七寸要得就是这个。

这就看出了两个人的性格,凤吟是走得身子拿人,可以制敌无法出手而不伤人,但七寸手一托照心口就是一掌。

这一招就在方才二人掩手扣步那一推一穿上,凤吟穿不打人,是切人重心,而七寸是照着心口就打。

说时迟,没见凤吟怎么动,七寸只感觉封印的身子像一面墙,突然一侧就要塌倒,这一塌直逼着自己进退两难,七寸竟然退了半步。

这一退就要摆步脱身,那墙似又一塌,步子就动不了了。一种坐以待毙的无奈之感悠然而生,凤吟跟玩似的就逼着七寸不敢乱动。却见凤吟也没捆他,就是跟他忽闪,忽闪到最后中门大开。

即使这样,却见七寸在凤吟的手脚之间一阵撞摇,那是身子听劲极度灵敏的前提下,随着凤吟的劲做的反应,借不着力,进路被堵,退路被截,硬挣也无用。

七寸站在那不动了,面色暗淡。凤吟收了手。

袁凤吟的道:“严叔叔,你最近偷懒了啊?”七寸满面羞愧。

童安祺上前一步,他是感觉七寸跟凤吟就是玩了个劲,好似凤吟耍滑变劲快,把七寸给蒙着了,就想亲自讨教,硬打一下看看如何。

没等他开口,凤吟先道:“童掌柜,我看你功力不在严叔叔之下,是不是另有独门的法子?也请赐教。”

童安祺早着急了,他没有走场,一拳就上,拳头上来了才开口:“承蒙高看!”

一拳砸偏了,这是敬手,就是打个试探,占先手但不强人。就好似下象棋,红字先出偏卒一般,是个礼道虚招,但又为后路开道。

明明打上了,但感觉袁凤吟的身子跟布一般,一拳就打空了。童安祺肉墩墩的,个子不高但是规模在那,步子一扎跟倒扣水缸似的,他八卦步一淌,又似浑身是油的一口缸,没法搬弄。

童安祺方才看凤吟跟七寸比拳,以为凤吟身上毛毛楞楞的全是破绽,没想到一搭手是这个感觉。他也在偷偷研究形意,就发现形意跟八卦很像,身子又活又滑,都是属蛇的,有个缝就钻进来了。

再练一练是属蟒,鼓荡之间就蹭动起来,挨着就发力。你袁凤吟再牛气,到了这步也不错了,还能怎么样,你没到祖师爷那步就总有办法。

可是这一接手才发现,不是属蛇的也不是属蟒的,他是属影子的,根本就摸不找。

这是杨氏府内一派的太极,练得是虚实,而虚实是给自己练的,用在人身上,他却听不出虚实,虚实都听不出来,还听个什么劲,劲都听不出来,还借个什么力,不能借力就得硬上,你硬上了,我就借着了。

府内派的太极因为接触到大内高手多,又与八卦参了拳理拳法,而且身在大内玩不得虚假。大内高手并不少,虽然败在你太极手下,你要糊弄人不透实底还是能看出来的。所以那些人换艺,也都是真换。

这其中就生出一套“双鱼步”,府内的架子有好几套,好几层,其中就有一套三七步的架子,走得是双鱼踩云步。太极本来迈步如猫行,轻灵稳健,但此时却是小弧擦地,而一进一退之间随时就能发力,而且还是八方力,光发力还不算,那手却始终能粘在对方身上,总是贴得对方辗转不便,但他有不似形意那般让人绝望无助,感觉被欺负了。

而是一种你反之则无,顺之则有的东西,丢不掉脱不开,而进了又空,感觉脚步到处四下都是陷阱。

就原传陈氏的步子,是铲腿开胯,上步,摆脚,换重心再跟步铲脚,先攻后变;杨氏却不同,他不是侧铲,而是顺进,进后重心后座,前腿外摆开胯,然后徐徐移重心,再跟步顺腿,这么个循环。实际是一侧一正的不同。若是先回了重心再摆前,虚实分明,则为虚腿架;若是前脚直接随着重心动时就转,这是实腿架,实腿虚腿的要领跟内涵,还是有区分了。而往往很多拳师,连什么叫虚腿都不知道,还以为是虚脚点地呢。点地而提的,是提腿架,各有内涵。

而这双鱼步,走得却是擦地而行,虚实都在跨上换着,步子是进中有退,退中有进。

这话不是绕口令凑字数,是说退的时间右边有撑劲,似退实进,而这个劲路的本营在后腰,而枢纽在跨眼,作用在肩辈,机关在脚侧缘,用时在手肘。

有句话叫做“进则搂膝拗步,退则倒撵猴”,而“用则搬拦捶,变则揽雀尾”,而“进退之间海底针”。

海底针是个什么东西?

童安祺就感觉凤吟的身子如布覆人,看似有物,触之不觉,而那虚实就拿不住,虽然拿不住虚实,但有感觉上下有一道无形的垂线,自己无论怎么走,都有个力道往这垂线处引,就好似漩涡一般,又不似漩涡汹涌,可以一旦顺着这条垂线而去,眼睛都看得到,被感觉欺骗了,那线根本就在体外,却是听劲的错觉。但心中却生者一丝恐惧,那垂线的地下似乎又很沉稳。这是什么境界?

凤吟是故意放开动作让童安祺去体会,他以完全控制童安祺,根本不在乎他会突变,一条无形的垂线便已将他缚住。

别感觉玄,还就这么玄,这就是海底针,是量海深浅的,怎么量?什么样的针?你不信,我也不说了。

童安祺道:“你这是什么拳!?”凤吟道:“太极。”

“太你妈个急!你也懂太极!”童安祺变掌为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