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知道先上场的都是些小角色,小打小闹,来个开场而已,既无可观摩学习的地方,亦无可观赏解闷的趣味性。于是翻了个身,继续在清醒与沉睡之间左右摇摆,一会儿竖起耳朵听听场上的比试,一会儿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忽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师姐,你看那边,躺着一个人。”

一个软绵柔和的声音道:“是个乡下放马的小子吧。”

“我看不像,乡下人家,哪里能购置得起马儿。”

“师妹,你没看吗,那匹马瘦的都皮包骨头了,是匹驽马,放在集市上,也不过数百钱,你师姐我都买得起,更别说人家了。”

被称作师妹的格格一笑,细声道:‘师姐,咱们过去看看,乡下小子脑袋瓜里装满了好玩的事儿,咱们跟他聊天去。“

那叫师姐的犹豫道:“不好吧,正在比试呢,长老若是喊咱们上台却找不到人,那怎么办呢。“

师妹道:“哎呀,师姐。咱们是女流之辈,不会被选中的啦。走嘛走嘛。“

龙丘明听见两人窸窸窣窣的踩着干枯的草茎走近,在离他两三尺之处停下脚步,半天没声响,细细一听,两个幽微的呼吸声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慢慢向他靠近。

龙丘明心里一惊,“在这个当口儿,可不能着了人家的道。“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用力,就要跃起身来。

忽然听见左边扑哧发出一声娇笑,那个师妹把声音压得极细极低的道:“师姐,咱们看看,谁能把他头顶上的蝴蝶捉住,但要是把他弄醒了,就不算。“

那个师姐在右边轻笑道:“哼,调皮的妞儿,他醒了岂不是更好。“

师妹道:“有什么好的?“

师姐笑道:“正好可以给你讲乡下好玩的事儿啊。“

龙丘明听了她们的对话,顿时放心,心想,我头顶怎么落了一只蝴蝶,嗯,肯定是蝴蝶儿把我的乱糟糟的头发当成枯草丛了。娘的,最近一直不得闲,破事层出不穷,等忙完了,得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呢,然后去找修鱼妹子去,既然世上有个修鱼洞,我就一定能找得到。“

想起修鱼微,他嘴角不禁浮出一抹微笑。

这时,只听见场上那个老耗子一般的声音喊道:“上半场比试已经进行了一半,目前,书院胜了三轮,墨黑胡同胜了两轮,书院暂时领先。”

他话音刚落,墨黑胡同那边就爆发出一阵嘘声,许多人大声喝着倒彩。紧接着下半场就开始了,墨黑胡同那边登场的是一个女人,自报姓名叫郑七娘,不知容貌如何,只听声音清冷俏丽,想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性子冷若冰霜,偏又生得妩媚婉转,令人一边垂涎一边畏惧。

书院这边登场的也是一个女人,名叫胡爱华,嗓门儿雄浑,气势夺人,以声音推测,应该是一位肉山型的女人,身材虽然强壮如山,小性子却使得得心应手,而她的男人想必是一位体格瘦小奇丈夫,别的本事没有,却能把这位女大王伺候得比老佛爷还要享福。

龙丘明躺在草地上,闭着眼胡思乱想,耳听得那两个姑娘低声笑着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心想,这两位师妹可真调皮,人家蝴蝶好好的在我脑袋上睡觉呢,你们捉它干什么。“

突然脖子一紧,似乎是被一只大手紧紧的箍住了。龙丘明矍然而惊,正要跃身跳起,脚脖子上又是一紧,双脚已经被死死的捆住。他心念电转,反手去拔背上的短剑,没想到手腕子上同样一阵冰冷彻骨,已然被紧紧缠缚。左胳膊被向左拉着,右胳膊被向右拉着,把他拉得站了起来。

龙丘明脸上盖的破帽子正要滑落,一人突然伸手,把它结结实实的扣在了他脸上。然后只听见那个师妹在他咯咯一笑,轻声道:“龙丘明,你真是应了那句,打了一辈子的雁,反而被雁啄瞎了眼,平时总是你使鬼点子暗算别人,没想到却中了我们的招。哈哈。”

那个师姐道:“师妹,咱们暗算别人,也没什么好夸口的。”

师妹哼了一声,不理那个师姐,又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龙丘明的耳垂,笑嘻嘻的道:“你不是能说会道吗,怎么一声也不吭啊?”

龙丘明把脸扭向右边,向那个师姐说道:“这位姐姐,咱们好像在哪见过?“

那个师妹噗嗤一声笑了,越笑越凶,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又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想说话,却没法说。

龙丘明当机立断,左手猛地一扯,挣开彼方拉扯的力道,往背上的剑柄握去。只要一剑在手,他便能横行无忌。

指尖刚摸到那冰凉光滑的剑柄,手腕上猛地一紧,左手被一股奇异的吸力拉扯了过去,双臂立即被左右一拉,脚尖离地,再也挣脱不了了。

龙丘明长叹一声,心想,罢了罢了,今天竟然着了两个小娘皮的道儿。“

两个女孩不再说废话,抓住手里的绳索,上下扬了几下,把龙丘明像个粽子似的捆起来,一人扛脚,一人抬头,迈开金莲小步,迅速地往一片秋荻从里走去。

龙丘明知道,朱雀苑北边位置有一条两三丈宽的小河,河中生满秋荻,每到深秋季节,雪白的荻花飘满水面,随着寒冷的秋水缠缠绵绵的奔向前头,此情此景,总是让人在心头泛起秋思。他眼前虽然是一片黑暗,但一听到沙沙的细长叶子的摩擦声,便知道自己被抬到了河边。

冰凉的秋风把一声马的响鼻声送到了他耳中,然后他敏锐的听到周围共有十来个呼吸声,长长短短,高高低低,都是修行中人。左前方站立着那匹马,呼吸悠长充沛,显然是匹好马。马上似是骑着一个人,马旁大概站着一个人。

他依旧被抬着往前走,走不多远,他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接着咚的一声,重重落在一块坚实的木板上。

一个轻笑声在身旁响起。

龙丘明心中一动,“这笑声似乎听过。”

正要出言相问,一个响指声突然清脆的响起,马儿长嘶一声,往前奔跑。龙丘明被颠得七荤八素,原来是被扔在了马车厢里。

跑了没多久,就听见那个师妹在车厢外高声喊道:“我家小姐说了,挡路非好狗,好狗不挡路,各位大爷,赶紧让出一条道儿吧。”

轰的一片大响,许多人一齐厉声斥责,有人喊道:“你家小姐是什么东西,好好的路不走,偏往人群里钻,还他妈的教人给你让道。”

有人呵呵冷笑,“你这个小妞倒生得白净,不知道你家小姐又有多美,不过老子光要了你就很知足了,来,跟爷回家暖床去。”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越来越难听。

龙丘明知道,马夫把这辆马车赶到了人群当中,听这些说话人的口吻,应该是跑到墨黑胡同那边了。

忽然一阵急锐的破空之声响起,接着便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声音,似乎是一件兵刃被谁甩了出去。呜咽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主人手上。

几声惨叫过后,场上顿时如死一般沉静。

“不知这位大爷是……”

龙丘明认得这声音,正是墨黑胡同光明赌坊的管事,马爷。

“马大爷,这位爷台你都不认识?他是……”老耗子拖长了音调正说着,却被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叫澹台明月,马,这辆马车的主人,你们可得罪不起,已经得罪了的,我为了不让他们死得太难看,便把他们迅速的了结了。相信我,这绝对是他们最没有痛苦的死法。

马爷呵呵一笑,道:“原来是御前侍卫总管澹台大人,马某有礼了。“

澹台明月温和笑道:“惭愧惭愧,得罪莫怪。“

那个师妹娇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然后撇出一种孤傲的腔调,高声道:“澹台总管,我家小姐说了,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血浆子都把这朱雀苑泡起来了吧,方才口出不逊的,暂且把项上人头寄着吧,你们继续玩,我家小姐还等着好好看场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