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鬼眼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一时疏忽,口无遮拦,罪该万死,十恶不赦,恳求府君恕罪。”

小鬼眼一拍大腿,赞叹道:“啊!大人,听您说话真是享受,又一口气说了三个成语,气势恢宏,令我等自叹弗……”

他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被大鬼眼扇了一耳光。

大鬼眼生气道:“没看见崔府君在这吗?崔府君是大人,咱们都是崔府君的奴才,蠢才!蠢才!”

崔府君看着这两个家伙,连连摇头,喝道:“给老子滚蛋吧!”

大小鬼眼点头哈腰的走了。

崔府君转过身,见龙丘明一脸讶然的看着他,于是一吹胡子道:“发什么愣,快给本君说说,你前世杀过几个人?做过什么孽?可曾*掳掠?有否不学不孝?”

龙丘明见一个船夫变成了崔府君,原本非常惊讶,这时见他装模作样,打起了官腔,心里有气,冷笑道:“怎么?摆起官架子了?”

崔府君左瞅瞅右瞧瞧,俯身嘿嘿一笑,轻声道:“老弟别生气,我这是掩人耳目,怕人说我当值期间不务正业,来来来,咱们到舱里去,好好赌几把。”

龙丘明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气,不禁笑了,两人勾肩搭背的钻到了船舱里。

崔府君的一套赌具很是简单,一粒骰子,一个粗制陶罐。与人间那些精细至极的赌场排场相比较差得很远。但两人一个掷骰子,一个老和尚念经似的喊:大大大!照样玩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

赌了九局,龙丘明赢了五局,崔府君只赢四局。龙丘明见崔府君有些闷闷不乐,就请教他一些问题,哄他开心,俩人说说这,说说那,时间过得飞快。

第十五局时,龙丘明掷了个小,崔府君却是个大,他笑得合不拢嘴。

龙丘明嘻嘻一笑,然后正色道:“老崔,我有个疑惑,怎么都想不透。”

崔府君摇着骰子,朝罐子吹着气,又接着摇摇,一边道:“你说说看。”

龙丘明道:“我听唐长老说,人是由人他妈生的,妖是由妖他妈生的,总之,大家都是由妈生下来的,为何这条命却由阎王爷主宰,他让你三更死,你就拖不到五更天,我觉得这阎王爷有点管得宽。”

船夫一愣,放下陶罐道:“这个,你说的也有理,但是,人在三界五行之中,自然得受六道轮回之苦。不过像你说的,不让阎王爷管,也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龙丘明兴奋的问。

“修真,修得真我,去伪存真。求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然后就不会被阎王管啦。”崔府君掷下骰子,这次却是个铜锤。

龙丘明接过陶罐,一边摇一边道:“这两种法子,人间流传得很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些人不是求长生不死的,就是求成仙成佛的,听说还真不容易,隔几年就要被雷劈,遭天谴。”

崔府君瞅着骰子在骨碌碌转动,点头道:“自然,成仙成佛是大事业,怎么会轻易实现,拿玉皇大帝他老人家来说,经过三千劫始证金仙,一劫可是人间的四十三亿两千万年。”

“嘿嘿。”龙丘明冷笑道:“我觉得玉皇大帝生来就是做大事业的,人间的皇帝不稀罕,去当神仙的皇帝。这神仙里也有皇帝,和人间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活得久一点而已。再说成佛,佛里面有佛祖,也不平等不自由,还说什么众生平等,要我说啊,成仙成佛都是无聊透顶的玩意儿。”

船夫愠怒道:“好大的口气,连成仙成佛都看不上了,那就继续当你的小鬼吧。还有,你接连掷的都比我小,要是有赌注,我面前早就是一堆银子了,没赌注,不好玩。”

龙丘明嘻嘻笑道:“老崔,别生气,别生气,咱们来玩有赌注的。”伸手入怀,一摸,有一个硬邦邦的盒子,掏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天赢的老丐的传家宝。

崔府君一见那盒子,脸色一变,生气道:“这宝贝,你怎么偷到手的?”

龙丘明眼睛一瞪,也生气道:“什么偷,这是我正大光明赢的。”

“赢谁的?”崔府君冷着脸问。

“一个姓崔的老丐。”龙丘明冷冷道。

崔府君面色稍微缓和,哼了一声道:“他赌技很差劲吗,把传家宝都输给你了。”

龙丘明摇头道:“那老丐赌技虽然比不上老崔你,但也是个中高手,打遍墨黑胡同无敌手,我那天只是手气特好,侥幸赢过来的。”

崔府君高兴起来了,哗啦哗啦摇起陶罐,说道:“看在他没给老子抹黑的份上,就饶了他的看不住传家宝的罪过,娘的,我老崔的子子孙孙怎么都是一个德行,一见骰子就走不动。”

龙丘明眼睛一转,已经大致明白,原来那个老丐是崔府君的后人,这个盒子乃是崔府君留给后人的宝贝。那天,龙丘明揣着盒子回到家,倒腾了半天也没有把盒子打开,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就想着第二天去还给老丐,没想到倒在阴间遇上老丐的祖宗了。

当下龙丘明把盒子放在一边,若无其事的道:“来来来!老崔,咱们再赌会儿。”

崔府君是诚笃君子,知道这盒子现在归龙丘明所有,不可能强抢过来,所以只得眼巴巴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赌了几轮,崔府君又嚷着没有赌注,不过瘾。龙丘明便把这盒子当作赌注。崔府君身躯一震,显得非常激动,迟疑再三,从怀里掏出一部破旧不堪的经书,放在桌上。龙丘明瞥了一眼,见上面用小篆写着《御阴甲》。

又赌了十来局,龙丘明把盒子输给了崔府君。崔府君心花怒放,笑呵呵的把盒子小心翼翼放在怀里,那本破书也同样小心的收进怀里。

龙丘明提议出去走走,一直窝在狭窄的船舱中,太气闷了。崔府君点头答应。俩人钻出船舱,上了岸,在阴风阵阵里散着步。

不知不觉又说到修行,龙丘明向崔府君请教了几个问题,然后正色道:““我想修一门神通,遨游九天之外,不向玉帝称臣,不归如来管辖,诸天神佛羡慕我的自由,阎王老儿拿我没办法。别在我面前提什么修仙历劫,也甭跟我说那些成佛考验,我命由我不由天,自由快活赛神仙。”

轰隆隆一阵炸雷,劈断了两人身旁的一株曼珠沙华。

崔府君仰头喊道:“雷鬼,你可真应景,这雷吓了老子一跳。”

乌云中缓缓露出一张巨大的脸来,鸡嘴猫脸,尖声笑了两声道:“这新来的小鬼太狂妄,须得教训一下。”

“滚*蛋,老子的朋友,用得着你来教训?”崔府君指着雷鬼大骂。

雷鬼哼了一声,一张丑陋的巨脸在乌云翻滚逐渐消隐。

龙丘明问道:“这家伙管得真宽,干什么的?”

崔府君答道:“这家伙是老阎的眼线,在阴间巡视,谁不服管辖,说老阎的坏话什么的,就用暴雷劈杀。”

龙丘明吐吐舌头,心想这种狗腿子原来哪都有。

崔府君笑道:“老弟,你口气很大啊,不向玉帝称臣,不归如来管辖。嘿嘿,好大的胆子。”

龙丘明不好意思笑笑:“心里是这么想来着,嘴巴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崔府君走到龙丘明跟前,附在他耳边说:“好样的,我喜欢,咱们都是娘生爹养的,格老子的,却生生世世被这些废物管着,老子早就很不爽了。”

龙丘明一愣,随即哈哈笑了,低声道:“老崔,你不怕被上面的听到了?”说着,指了指天。

崔府君直起腰,哼了一声:“大不了被扣几个月的俸禄。喂,老弟,你很合我的胃口啊,速速报上名来。”一边说一边打开生死簿。

龙丘明连忙跟他说了。

崔府君哗哗翻着生死薄,皱着眉说:“奇哉怪也,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啊!”

龙丘明不失时机的凑上去说道:“老崔,我就说我年纪轻轻的还不该来这嘛,你就放我回去吧,我家里还晒着衣服呢。”

“不对,不对。”崔府君摇摇头,“人间亿万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怎么会没有你龙丘明的?不对,不对。”

龙丘明一听,也愣住了,这,莫非自己不是人?所以上不了生死薄。

崔府君合上生死薄,沉吟良久,一瞥之下,看到龙丘明额头上闪过一抹光华,神情不禁一凛,似乎极是震动,连忙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道:“也罢,龙丘兄弟,我这就送你回去,走!”

两人缓步往前走着,一路也没有什么风景可言,往前看黄沙朦胧,烟雾弥漫,风声呜呜旋转着,空中飘洒着大把大把的纸钱,还没落地,就被一群孤魂野鬼嗷嗷叫着抢了一空。一大队人源源不断的排着队等着过奈何桥,脚下是一条羊肠小道,就是黄泉路了,过了黄泉路,有块巨石矗立在风沙里,便是三生石,一些痴男怨女哭哭啼啼的站在三生石畔不忍离去,被一群鬼卒挥舞着鞭子,抽打得在地上翻滚惨叫。

龙丘明看见这番景象,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崔府君总是斜着眼打量龙丘明,看得他心里发毛犯嘀咕,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崔,你怎么一直打量我呢?”

崔府君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两个人又默默的走了一段路,崔府君看了看四周,搂着龙丘明来到一块大石后,悄声道:“龙丘兄弟,哥哥在这里没什么知己,平时见的都是些大鬼小鬼男鬼女鬼,要不就是老阎那副黑脸,你有空了,来瞧瞧我,咱们喝点酒,聊聊天,再赌上他妈的三天三夜。”

龙丘明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说:“老崔,这阴曹地府可不能随随便便的来啊,万一有去无回呢,我家里可是还有八十岁的老娘……”

“哎,有老哥哥我在这管事,你怕什么?”崔府君从怀里掏出那本破旧不堪的书,递给龙丘明,“我早年也不喜欢学道修佛,自己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子里修行,我今天传给你一项神通,以后你就不会这般肉眼凡胎了。”

龙丘明接过旧书,翻开书页,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小篆,看不太清,于是合上,激动道:“老崔,你真舍得给我?”

崔府君嘿嘿一笑:“兄弟,你故意输给我,那盒子对我重要至极,老哥哥承你的情。说着,猛的一推龙丘明,大喝一声:“去吧!”

龙丘明脚下一滑,嗖嗖的往下坠去。

难道但凡还阳的,都是这样被推到山崖下?

龙丘明在失去意识之前想。

而崔府君望着眼前迷雾翻滚,任凭阴风烈烈吹卷起他的袍角,一头如黑色火焰般的乌发飘荡在肩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全身红甲的武士站在了他的身后,头大如斗,包裹的严严实实,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沉静的看着崔府君。身形紧绷如弓,像是在准备着随时拔地而起,披着一件鲜红的大氅,更像是一团怒火,被大风撕扯着,似乎要离他而去。

他的腰间挂着一圈血淋淋的人头,尚在淅沥沥的滴血,血滴在劲风中难以直接坠地,被吹得破裂开来,化成一片血雾。而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片土黄色的混沌,除了无边无际的鬼哭声外,还夹杂着兵戈碰撞之声,一面硕大无匹的旗子突然在天边竖起,上面用白色字迹写着:第五殿阎罗君。

红甲武士并不回头,反手在腰间拔出一把半尺来长的刀刃,腕上用力一甩,刀刃破空而去,瞬间便小如蚊蚋。那杆大旗突然被从中截断,轰然倒地,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无数悲鸣之声,亿万厉鬼一起仰天长泣。乌云翻涌的天空似乎受到震动,剧烈的抖动几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崔府君负手而立,声音低沉的道:“都杀了?”

红甲武士嗯了一声,嗓音含糊道:“似乎都杀了,十殿管事儿的现如今都在我腰间盘桓,一个个在滴溜溜的荡秋千呢,哈哈。”

崔府君双手举起,挠着满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长发,长叹一口气,半响不说话。

红甲武士道:“嗯?”

崔府君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蹲了下来,望着还阳崖下黑雾之间的那一条羊肠小道,手搭凉棚,喃喃道:“不知道我那龙丘兄弟到家了没有。”

红甲武士向前走了半步,右手按在腰刀的把柄上,厉声道:“崔子玉,事已至此,你想回头了吗?”

崔府君姓崔名钰字子玉,这红甲武士提名道姓的叱问他,显然是生气得狠了。

只见崔府君伸手入怀,摸了摸那两粒光润圆滑的骰子,又叹了一口气道:“我老崔呢,本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闲暇时小酒喝几口,小赌玩几手,就这么了此残生,不就完了嘛,谁不是这么过活的。”

“但是!”崔府君哗啦一声转过身来,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扯住飞扬的袍角,浓眉倒竖,目光精闪,嘿嘿笑了几声道:“这天不是一人的天,这地不是一家的地。咱们这些兄弟,都是一起滚刀子过来的,八百年来,服气过谁?怎会让他张老祖只手遮天,视我等为傀儡玩偶?好兄弟,等哥哥重整无天教旧部,直捅黄龙,咱们也像当年的无天一样,来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红甲武士把身子挺得笔直,声音颤抖着道:“好汉子自当如此!”

“十殿鬼王已杀?”崔府君厉声问道。

“十殿鬼王已杀!”红甲武士高声回答。

“众儿郎已准备好了吗?”

“众儿郎已准备停当!”

“十万阴甲何在?”

“十万阴甲在此!”

红甲武士霍地转身,扯住空中的某个触点,腰眼用力,臂膊猛地一甩,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隐藏在黑雾之中的接天幕布被拉开一角。崔府君双手负背,俯下身子去看,只见幕布之后黑压压的都是一排排乌甲兵士,肃立无声,神情坚毅。一片片黑云缠绕其间,裹挟着一道道阴风,把一面面雪白的旗帜吹得飘荡欲飞,往远处一张望,这一列列兵甲像是乌水横漫,充塞天地之间,不知凡几。

此番景象,也不过是从幕布一角所窥,若是把这块接天之幕完全扯开,场景想必更加壮观。

崔府君一张白生生的脸庞泛起潮红,神情颇是激动,眼眶里波光泛滥,看来是情难自抑,忍不住要淌下英雄泪。

红甲武士心里暗自好笑,展臂把幕布重新拉好,轻声道:“崔大哥,朱雀真君现身日,便是三界风云再起时,咱们就专等神鸟发号施令了。这几天又听说神界开始选拔亲传弟子,届时三界各色人等都要聚集,会有一场大热闹可看。”

崔府君诡秘一笑,并不道破朱雀已出的真相,想了一想,正色道:“你们确定,已经把九十九层地府清剿一空?”

红甲武士道:“正要说这事儿,九十九层中,凡贪恋旧主,不愿归附的,都已经敲骨吸髓,碾成齑粉,只是,七十二层的总管乌有之说,三天前,噬天虫祖挣破桎梏,逃出地府,去向不明。小弟已经派出三十六路屠鬼队,势要把这老贼擒住。”

崔府君先是脸色一惊,想了一想,又是神情一缓,怒气冲冲道:“二弟,你怎可如此糊涂,噬天虫祖何等厉害,要是跑到人界去了,祸害苍生,你我能担得起这个罪责吗?”

红甲武士单膝跪地,抱拳道:“大哥,都是小弟的错,任凭处罚。”

“也罢。”崔府君把手伸进怀里,“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说着,蹲了下来,俯在红甲武士耳边,笑嘻嘻的道:“陪我赌两把,如何?”

红甲武士一愣,犹豫道:“这个,这个。”

崔府君生气道:“不愿意?”

红甲武士惭愧道:“不是,不是,这几天的零用钱花得七七八八的了,等小弟回家再向婆娘讨几串过来。”

【更一大章,晚上木有了。热闹要开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