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白骨把大船停下,飞渡到海岸上,见龙丘明呆若木鸡的坐在地上,一只高大的怪鸟也蔫啦吧唧蹲在一旁,一人一鸟,一副表情。不禁又是担心又觉得好笑,问道:“二弟,没事吧?”

龙丘明回过神来,连说没事。然后介绍了一下蛮蛮,蛮蛮被炸雷震荡得久久不能平息,随着龙丘明上了大船,一船人都出来瞧它,指指点点,摸来摸去,它竟然毫无反应,晚上自行在甲板上睡觉。

大船在海上航行了三天,抵达海岸。观白骨把龙丘明等人送至城门处,又返回海上,他常年在江海上飘荡,早就过不惯城市嘈闹的生活,况且万年蛟王被龙丘明修理后,骷髅族又重新回到海上霸主的地位,何等逍遥自在,自然比窝在京城,当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舒服得多。

龙丘明知道观白骨的心意,并不强求他一起进城,托他照顾好蛮蛮,然后带着隐客三兄弟进了城门。

进城后,先寻到一处客栈住下,龙丘明吩咐店小二整治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跟三头蛟一起挺滋润的吃了一顿。吃完饭后,便独自走出旅舍,在大街上穿来穿去,只见景观依旧,人如往昔,但现如今的龙丘明跟几个月前的龙丘明已经截然不同。

转了半天,不知不觉走到白鹿崖书院门口,他不禁心想,这几个月来,院长没得鱼吃,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常常走过这大门口的那个叫蓝玉烟的少女,虽然不招人喜欢,好歹也算是幼时相识,只怕是再也不会见到了。想到这里,龙丘明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又转念想到修鱼微,心里突的一跳,酸楚异常,好似心上一个新鲜的伤口又被揭了开来,忽忽冒着热气。

他突然意识到,当自己还是个小驼子时,见到仙女般的小修鱼微,在那时,便种下了爱慕的种子。到后来两人在山洞朝夕相处,已是情根深种,哪知她竟突然不告而去,今生今世也不知何时才得再见。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肩头被人一拍。

以今日龙丘明的修为,原不会被人走近身旁也没有察觉,只是因为他一回到熟识的地方,心里就装满对往昔的柔情,竟然把世界本来的阴险面目抛在了脑后。龙丘明还未回头,便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回头一瞧,首先看到阳光下一张肥嘟嘟白生生的大脸盘,冲他咧嘴笑着,眼睛被挤得成了一条缝,牙齿一颗颗晒着太阳,笑容虽然略显拥挤,但显得分外的温暖。

这人自然是他的老朋友张小胖。

“辣块妈妈的,龙丘明,这几个月你死哪去了?”张小胖乍一见到龙丘明,既激动又愤怒,好像曾经惨遭龙丘明的抛弃一般。

“唉,一言难尽呐。”龙丘明一回城,便见到张小胖,不禁觉得很是温暖,又觉得非常轻松,好像这几个月的种种遭遇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还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卖鱼少年。

张小胖嘴巴一撇道:“屁个一言难尽,你个穷小子还能有啥遭遇,还像模像样的扯上一言难尽了都,吃了没,走,去桥头小七家吃碗天下第一面去。”

龙丘明咕嘟吞下一口馋涎,无奈道:“我,我刚吃饱,恐怕没这口福了。”

桥头小七家的葱花面在上京鼎鼎有名,人称天下第一面,好吃不贵,去吃的人如过江之鲫。即便不贵,龙丘明先前也很少自己去吃,打鱼的人能有多少闲钱?只是偶尔蒙张小胖请客,才能大快朵颐一番。

张小胖与朋友相见,说不了三句话便会扯到吃上面,他觉得,一切的友谊都是在饭桌上建立并且加固的。在这里,饭桌并不等于酒桌,酒桌太虚假,而饭桌则是实实在在的小生活。关于这种小生活,以下的描述可恰当的概括:

摆着几道时令小菜,再加上一壶喝了不上头的小酒,两人相对而坐,最好是秋日的午后,阳光灿烂。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胡天海地的聊天,饭毕,走在熟悉的熙来攘往的街头,街头一如往常的拥挤繁忙:王家的馒头刚出锅,蒸汽都飘在街道上。魏都路杀猪的张大瓢光着膀子在哐当哐当的剁着猪排。两人在街口道别,各自回家。生活永远继续下去,既不会平地起波澜,也不会因为太平淡而显得没滋没味。

“没事。”张小胖伸手拍了拍龙丘明的肩头,活像一个黑道大哥安慰受到惊吓的小弟,“吃饱了,走两圈,就抖下去了,这个我有经验。走起!”

“去哪?”龙丘明问。

“桥头小七面馆。”张小胖咕嘟吞下口水,转身在前面带路。

日头已经偏西,两人久别重逢,一路走,一路说东扯西,等走到魏都路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的店铺亮起烛火来,昏黄的灯光照映着往来不绝的各色行人,热闹了一天上京城又将迎来与白天迥然不同的夜晚生活。

在魏都路上走不多久,便来到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桥上,隔桥而望,远远看见桥头有一片灯光透在外面,淡淡铺在坑坑洼洼的潮乎乎的街面上。俩人心里开心,仿佛已经闻到了醉人的香味。

加快步子走了一会儿,来到一间低矮的房屋前,只见这房子高不过五尺,纯粹由木板搭建而成,墙隙大得惊人,一道道昏黄的灯光泄露出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桌椅。屋檐下挑着一个酒帘子,上面是“沈小七面馆”。

张小胖一推门,走了进去,龙丘明随后跟上。

乍一进去,盛大的面香味便向人扑过来,紧接着才听到嘈杂的人语声,小小的面馆里坐得满满堂堂。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所有的吃面人嘴上都是一汪油,互相开心的交谈着。不断有人喊,“小七,再加一碗来。”

沈小七正围着脏得发黑的围裙站在大锅前挑面,听到有人喊,也不扭头,把面在冷水里一激,左手在一摞碗上一抹,啪啪啪啪,案板上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七八个碗,盛好面,一碗一碗放在托盘上,右手一抄,手腕一抬,托着托盘,走到吃客身旁,左手扣指在托盘一侧轻轻一弹,七八碗面平平飞了起来,几声轻响过后,落在桌子上,一滴汤水也不见洒。

龙丘明啧啧称叹,他来这吃了几次面,印象最深的除了好吃的面,便是沈小七的这手绝活,每次见到,总是忍不住赞叹。

张小胖是面馆里的熟客,而面馆里大多数人也都是熟客,熟客之间经常见面,也都是熟人了。有几个人见张小胖两人没有座位,便端着碗去其他桌上挤了挤,让出角落里最小的一张小桌子,刚好够摆下两碗面。

不大会儿,面就端了上来,俩人顾不上再说话,呼噜呼噜大吃起来。

龙丘明一边吃着面,一边竖着耳朵听吃客们海侃,这是他的习惯之一。上京作为一座京城,居民自然极多,人一多,谈资必然会多。而各种小道消息便会在每一张嘴巴里飞速的流传着,由张三说给李四,再由李四传给王五,在那个没有报纸的世界里,嘴巴就是唯一可靠的媒体。

龙丘明刚听了一会儿,就知道了不少街头巷陌的风流韵事,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听坐在南墙窗子底下的一个老者咳嗽一声,开口说道:“这上京城不出三天就会有一场大热闹喽。”

与他同坐的是一个面色枯黄的中年男人,四十岁光景,没蓄胡子,一脸的痨病样儿,慢慢吃了一口面,懒懒道:“什么热闹?”显然不怎么感兴趣。

老者嘿嘿一笑,“我就说嘛,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比我们这些老东西,虽然整日坐在家里,但对这皇城的事儿,哪一件不知道得清清楚楚?”

痨病男人道:“那是,我们是太堕落了,不是逛窑子便是下馆子,再就是回家老婆孩子热坑头,不比老一辈的人活得有精气神儿,尤其是您韩三爷,那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韩三爷道:“好你个乔老五,跟三爷戴起高帽子来了。”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满是笑容,显得很是高兴,吃了一口面,开口说道:“这消息我可没第二个人讲过,虽然不算是多大的机密,但也是不能随随便便乱说的。我说了,你可不能随便给人说。”

“那是自然。”乔老五明显被勾起了兴趣,放下筷子,一脸期待。

韩三爷多少有些得意,夹着一根面条,低声道:“白鹿崖书院要跟墨黑胡同的龙爷干仗了。”

“哦?”乔老五把脸凑近韩三爷,俩人把脸凑得很近,“这两家一个是白道上的头儿,一个是黑道上的老大,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次怎么掐上了?”

韩三爷低声道:“一山难容二虎,京城虽大,说话管用的只能有两个,宫里一个,宫外一个,多了,就乱了。这话得从四个月前说起,话说墨黑胡同来了一个少年,比龙爷的派头还要大,也是修行中人,去书院掳走了一个顶漂亮的小姑娘,据说,那个小姑娘是书院里最聪明的学生,书院自然不干了,你墨黑胡同的手伸得忒长了。于是书院院长亲自带人搜了黑墨胡同。这下龙爷又不干了,我又没惹你们,你们怎可来我的地盘大肆搜查?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说到这里,韩三爷故意停顿一下。乔老五正听得入迷,见韩三爷闭嘴不谈,一脸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领神会,高声喊道:“小七,再来一碗,加两个荷包蛋。”

韩三爷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继续道:“这两大势力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打起来,牵涉太大,宫里头也不答应。但两家已经闹僵,光靠第三方调解也无济于事。这修行界的事,到最后总会用修行界的规矩来办,两家最后约定,四个月后,来场公平公正的比试,输了的,就得卷起铺盖卷儿走人,从此不准踏入京城半步。嘿嘿,书院与墨黑胡同在上京经营已久,跟各方实力的联系盘根错节,这要是打败了,灰溜溜的滚出京城,数十年的经营可就白费了,谁愿意啊。”

乔老五点头道:“可不是嘛。”

韩三爷道:“所以,这场热闹可算是除了咱们太子爷登基以外,这几十年来第二重大的事了。这场热闹,不可不看。”

乔老五被说得蠢蠢欲动,问道:“可是,比试的地点在哪?”

这时韩三爷的面被端了上来,他神秘一笑,摇头道:佛说,不可不说,不可尽说。吃面,吃面,吃完了还得去柳青院给小月季捧场呐。”

乔老五无奈,看着韩三爷面上的两个金黄焦脆的荷包蛋,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吃起面来。

龙丘明把这番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默默把面吃完。抬头向张小胖道:“你们书院最近招生吗?”

张小胖已经吃了两碗,正在跟第三碗奋战,头也不抬道:“可不是嘛,当真奇怪,突然对外宣布说要招生,还派了好几个老师去邻国宣传,瞧这架势,一心要招几个修行的奇才啊。”

龙丘明笑道:“你看我行吗?”

张小胖愕然的抬起头,嘴上叼着几根面,哧溜溜的往下滑,慢慢道:“还别说,说不定你小子还真的行。”

【今天二更,每更字数多些,我觉得这样看着舒服。晚上八点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