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漆黑的夜像是四处渲染的墨汁,在这片广袤的黑暗里,两个巨大的身影奔腾跳跃着过来。龙丘明站起身来,向那边凝望着,剩下的朱雀派门人也个个屏气凝神,噤若寒蝉,伸长着脖子望着那两个越来越近的黑影。

一个猱身飞跃着,动作灵活至极,一个头大体胖,奔跑起来,离老远都能听见肉山抖动的声音。两个身影转瞬即至。众人看得都目瞪口呆。只见一个是金毛猿猴,高有十丈有余,长臂过膝,细腰阔背,一双碧绿色的圆眼沉稳有神,满头毛发向后披着,被大风吹得飘扬起来。威风凛凛状如天神。一个是黑面郎,何为黑面郎?俗称刚鬣,粗俗的说,就是一头大公猪。只见他全身乌黑发亮,一尺来长的黑毛像是油浸过一样,方面大耳长鼻阔嘴,从嘴里伸出两根一米来长的獠牙,隐然沾有血迹,略高于金毛猿猴,一身腱子肉,唯有肚子满是肥油,大概自认为不雅,便用一块白布遮住,乍一看像是围裙。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众人,不怒自威,自有一股枭雄的气概。

大家都看得呆了,猪妖猴精谁没见过,但很少见过像这两位那么如天神下凡的体格与气质。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龙丘明是领头的,需要说些场面话,于是向前走了数步,仰视一猿一豚,抱拳客套道:“欢迎欢迎,两位远道而来,喝点茶不?”

“你又没茶,说个*。”金毛猿猴嘿嘿冷笑。

龙丘明一怔,觉得这猴子说话的语调怎么那么熟悉。

“喝茶作甚,有酒吗,打了半天的架,嘴里淡出鸟来了。”黑面郎抬手擦了擦自嘴角流出的馋涎,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龙丘明。

龙丘明又是一怔,这公猪说话的语调也是熟悉得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像谁。

有人送上美酒,黑面郎弯腰接过,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喝完了,摇摇酒袋子,扔到一边,又拿起一袋继续喝。在众人的仰视里,这头猪一口气喝了二三十袋美酒。喝过瘾了,拿起一袋递向金毛猿猴,道:“老乔,喝不?”

金毛猿猴摇摇头,没好气的道:“我可不想当个酒囊,先干正事要紧,开始干吧!”

“干就干,谁怕谁!”黑面郎打了一长串酒嗝,猪嚎一身,撅起屁股便开始拱灰烬之墙,一边拱一边张开大嘴吞咽,速度快极,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墙壁已经被拱出一条宽敞大道。黑面狼吃了墙料后,身子越变越大,向他仰望,只见白云缭绕在他的腰间,鹰隼在他腿间盘旋。人人瞧得张口结舌的。

金毛猿猴嘿嘿一笑,向发呆的众人道:“路已经开好了,诸位爷,请吧。”

龙丘明率领大家伙欢呼一声,沿着黑面郎新开的大道狂奔,奔到中途,却见一个人躺在路中间呼呼大睡,几个人上前一看,原来是观白骨。喊也喊不醒,睡得一脸都是口水。龙丘明让几个大力士抬着,继续前行。一路走到头,再也没见先钻进黑洞的那些人。想来已经捐躯牺牲了。因为逃出生天而兴高采烈的众人不禁个个神情黯然,消失不见的那群人里,多是他们的兄弟朋友,三年来百战而没死,到头来,却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终于走出了让人气闷的高墙,看着四周一派清明的夜景,大家都是精神一振。稍作整顿,一会儿就要一鼓作气冲下山。龙丘明想向大公猪致以谢意,找了半天,不见猪影,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忙扭头一看,却见死了已久的张大瓢笑呵呵看着他,大嘴咧着,嘴角黑乎乎的沾了不少脏东西。

龙丘明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道:“瓢子哥,你不是仙去很久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张大瓢上下瞧了一眼龙丘明,正色道:“明少,你怎么变成这副德性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龙丘明嘿嘿一笑,“老子蹲号子去了,没有灯油钱给差爷,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张大瓢道:“是龙王爷这伙人弄的吧,正好,兄弟,瓢子哥已经给你出了这口恶气了,奶奶的,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总坛,还把他们所谓的十大军团吃了一大半,老子虽然一向爱吃肉,但扁毛畜生一吃满嘴毛,还不如这墙渣滓好吃。”他见龙丘明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接着道:“怎么?没想到我是……”

“张大瓢,你这个杀猪的,竟然是猪妖!”龙丘明的下巴就要掉在地上了。

“呸呸呸!”张大瓢的唾沫星子喷了龙丘明一脸,“是猪仙,什么猪妖,难听死了。”

“猪仙也好,猪妖也罢,张大瓢你天天又砍又剁的可是你的猪子猪孙啊,怎么下得了手的?”

张大瓢狡黠一笑,凑脸过来,俯在龙丘明耳旁道:“我傻啊,实不相瞒,那些人天天吃的,是我从死囚牢子里拖出来的,老七不是会调味嘛,随便这么一倒腾,猪肉的味道就出来了。这事儿,你得烂在心里,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说着转头道:“老七,你算是同犯,别做那嘴巴堵不住四面漏风的傻事。”

龙丘明扭头见沈小七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一旁,只见他束着围裙,面无表情的道:“怎么没死?”

张大瓢张口正要回答,只听见大地震得咚咚作响,那头金毛猿猴走了过来,伸手一抄,把三人都抄在巨大的手掌里。

龙丘明与沈小七没站稳,跌倒在乱七八糟的毛丛里。赶紧扯着一人多深的猴毛站了起来。

金毛猿猴托举着三人,凑到自己脸前,呲牙咧嘴的做了个凶恶的鬼脸。

沈小七道:“怎么没死?”

金毛猿猴嘿嘿一笑道:“若要人不死,先要死个人,我们哥俩被灵乌派的贼鱼下了药,肉体虽然死透了,原神怎么能死得了,又蒙老七你把肉身仔细装殓,没损坏丝毫。我们哥俩儿去了畜生道,给老崔话了旧,就回来了。又蒙一个疯疯癫癫,自称老羊角的老爷子点拨,修为又进了一层。但猪肉铺子跟打铁铺是开不成的了,龙丘老弟又被灵乌派的给盯上了,凶险得很,等我们赶回去找他,他已经被捉上这金汤山了,无奈之下,我们哥俩儿便变换形体,潜在蝙蝠军团里,寻找机会救人,吃苦耐劳变着法儿的讨龙太子欢心,终于做上了他的亲随。但是,张大瓢和我修为浅薄,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救得了龙丘老弟。可巧,这一天龙太子喝得酩酊大醉,从身上掉下半本脱线的书,我哥俩儿偷偷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本上乘的修行秘笈。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活宝嘛。于是便据为己有,夜深无人的时候勤修苦练,这几天终于大成,正好朱雀派的人上来救人,我们哥俩儿于是就大闹灵乌总坛,过了一把瘾,可惜没捉住龙太子,这个臭小子比泥鳅还滑溜,老子一不留神,就被他溜了,唉!”

这金毛猿猴自然是打铁铺的老板乔老头了。

龙丘明一揖到地道:“龙丘明感谢乔大哥,瓢子哥,沈七哥的大恩大德,这三年来要不是你们苦心营救,小弟我恐怕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张大瓢哈哈一笑道:“别像个娘们似的,搞这些虚了吧唧的,咱们是一块喝酒一块吃肉的兄弟,不救你,以后找谁去喝酒。”

乔老头嘿嘿笑了几声道:“明少,你这么一正经,老头子我很不习惯呐,你小子不会要使坏吧?”

沈小七接口道:“自家兄弟,客气了,不好。”

龙丘明笑道:“好,客气话不说了,乔大哥,你该放我们下去了吧,你这么雄伟高大,我才是真的不习惯呐。”

乔老头把三人放在地上,一转身,大踏步的往前走了。

张大瓢拍了拍龙丘明的肩膀道:“明少,别急,前面还有个小小的拦路虎。

这时,探路先锋来报,说前面一座很高的冰山拦住了道路。滑溜溜的,鸟飞不过去,人也爬不上。

龙丘明眉头一皱,吼了一嗓子:“兄弟们走哇!”众人随着他向前奔跑了一阵子,果然见一座万丈冰山截断了道路。往左右一张望,冰山连亘无边。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把众人的出路遮得严严实实。冰山晶莹剔透,不知到底有多高。乔老头正站在冰山脚下,摸着下巴,仰头打量。

张大瓢朝龙丘明咧嘴一笑,道:“这回该看老乔的了。”

话音未落,乔老头长长的猿啼一声,屈膝弯腰,用开阔至极的后背去用力撞击冰山。一下两下三下,只听见冰裂声连绵不绝,一道深深的裂纹从冰山脚缓缓的往山顶延伸。圆桌大的冰块轰隆隆滚落下来,坠向山谷。引得积雪喧腾,雪中藏身的猛兽一齐咆哮。这阵势说是天地为之色变也绝不夸张。众人一个个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有几个退得慢的,哗啦一下被涌下来的积雪淹到胸脯,几个天山冰蚕连连吐丝搭救。

乔老头把埋到膝盖弯的积雪踢开,张开双臂,牢牢抱住冰山之基,大吼一声,震得无数冰峰纷纷拦腰折断。轰隆声中,乔老头已经把冰山主峰高举过头顶,一步一步走向山谷边沿。大地岩层咔嚓咔嚓纵横裂开无数纹路,众人脚下的石峰似乎也摇摇欲坠。于是都跃到高处,飞雪一片一片从冰山上落下来,大如席子。人人都是手搭凉棚,极力想看得清楚一点。手擎冰山这样的壮举,可不是寻常能看到的,谁也不舍得错过。

乔老头又大吼一声,缓缓弯下膝盖,前腿蹬,后退弓,双臂慢慢弯曲,然后炸雷似的一声大喝,把冰山推进了山谷里。

巨大的轰鸣声经久不息。良久之后,只听见一连串冰层断裂的声音。然后,天地间终于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