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现如今只有小巧灵活的功夫,不敢跟人硬对硬。轰声刚起,他就跃到了另一棵树上。身子刚一落定,那股强劲的力道便紧追而至。饶是龙丘明身形灵活至极,也差点被击个正着。就这样,他迅速转移了十来棵树干,只听见身后轰轰声连绵不绝,树林子里转眼间已经是一片火海。

在跃到第十九棵树干上后,龙丘明顺着树干悄无声息的滑落,倏忽钻进了地下。

轰的一声。龙丘明刚进入土里,就听见第十九棵树也爆炸了。

地下三尺之处,龙丘明像是一条进入冬蛰的蛇一般,伏在泥土与泥土的夹层里,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他能清晰的听见地面上的一切声音。第十九棵树干被轰炸后,袭击终于停止了,只剩下大火熊熊的燃烧声。他把燃烧声从听觉神经里摒除掉----这是鸿钧传授给他的最实用的技巧之一。世界瞬间剩下泥土呼吸的声音;无数只蚂蚁昆虫的触角飞一般的滑过地面与树干;那些巨大的树叶在轻微晃动;风吹打在树干上,被分裂成四五片,然后又汇合成一片,倏忽跑远了。除掉这些声音,良久之后,地面上终于传来了一个极轻微的脚步声。

龙丘明计算着距离与角度,暗暗等待最精准的一刻。这时,他听到头顶的地面上啪的一声轻响,一个人的脚尖正点在地上。

地面上,一只黑色快靴弓起来,脚尖轻轻点在一片狭长的草叶子上。另一只黑色快靴小心翼翼的在地上一蹬,却未离地。这双脚的主人刚刚失去袭击的目标,这会儿正在打起十二分的谨慎,害怕自己已经成了猎物的目标。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迈出步子,直觉告诉他,危险已经逼近,但一步之外是硬邦邦的地面,不会是沼泽地,也不会是撒了一层虚土的陷阱。他大可不必害怕迈出步子。

思考了一小会儿,他恢复了自己原本雄壮的气势,大大的跨出了一步。但在脚掌着地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危险不是在四周,而是在地下。

一条衣袖如破土之箭般的钻出地面,在他的脚脖子上迅猛一缠,又往下一拉。他八尺多长的身子瞬间只剩下脑袋在外面了。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倏地钻出地面,衣袖如灵蛇出击,在他脖子上迅速缠了好几圈。他只觉得脖子一紧,脑袋被人扯得向后扬起。人影随着无声落在地上,在他脑后嘿嘿冷笑道:“你他娘的,看你还狂不狂了。”

他猛然愣住了,如泥胎雕塑般的呆了几秒钟,喊道:“龙丘兄弟,我是你观二哥啊。”

龙丘明与观白骨大眼瞪小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观二哥,你干嘛泼妇一样的追着我打啊?”龙丘明哭笑不得。

“唉!”观白骨一拍大腿,身上的泥土被震得簌簌落下,“我和众兄弟见你久久不回来,摄魄姑娘又趁我们不注意,一溜烟跑去找你了,我就急了,也跑进来找。正找着呢,突然看见一个人贼溜溜的贴在树干上,也怪我没注意龙丘兄弟你平时穿的衣服,愣是没认出是你,就出手了,我还在纳闷的,这贼猴子可真够麻溜的,原来是我龙丘兄弟。唉,真是丢脸。”

这时火势越来越旺,林子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龙丘明与观白骨不再多说,一同跃到空中,观白骨修为高超,把龙丘明背在背上,瞬间飞离树林,落在朱雀派众兄弟跟前。

大家见首领平安归来,都欢呼起来。又听龙丘明说大阵已破,更加群情激动,于是各种千奇百怪的呐喊声、嚎叫声响彻崇山峻岭。

但这时森林中的大火烧得正旺,一部分修为较高的大小首领虽然能毫不费力的越过林子上空,但很大一部分人法力不够,人背人过去,又太慢。只得等着大火熄下来。幸好这阵大火烧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林子已经被烧掉了一小半。

观白骨问起摄魄,龙丘明如实相告,他不知道这火能不能烧到漆木的那间小屋,一颗心一直悬着放不下来,真想插翅飞过去,但想着还要领导群雄,漆木所学宏博,肯定不会逃不出大火。这样自我安慰一番后,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

他正低头想着心事儿,突然听见大家伙绝望的喊叫起来,连忙抬头一看,不禁也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大火已经熄灭,广袤无垠的红树林已经烧成了灰烬,灰烬却一层层堆积起来,接天蔽日,比树林子还要高很多。举头仰望,不知道这片灰烬之墙到底有多高。有人举着兵刃去捅了一捅,铛铛有声,兵刃却刺不进去。看来在极短的时间内,灰烬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此时已经硬如坚铁。

龙丘明走上前,贴着灰烬之墙往上游走,良久之后,仰头去看,依然看不到尽头,这墙似乎是无限升高的,无论你速度怎么快,也别想越过。

龙丘明只好回到地面上。一些擅长攀越的,不服气,纷纷施展各式绝活,但无一不是颓然而返。折腾了很久,大家才死了心。

一股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人人都是板着脸,不想说话,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专等灵乌派前来围剿。三年来他们打了大大小小的仗,到了此时,终于彻底疲倦了,一直坚持的信心轰然倒塌。

南宫三叔满脸兴奋的凑到龙丘明跟前,低声道:“龙丘公子,我想到了一个计策,你来看看可不可行。”

龙丘明忙道:“三叔请说。”

南宫三叔一指地面,悄声道:“咱们再试试能不能从地下出去,若是也不能,就只能折回去,再寻出路。”

龙丘明摇头道:“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片林子广袤无边,无论哪个方向都会被它拦住,唯有地下这条道可以试一下。”

龙丘明许久没见到沈小七了,正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冷不防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行不通,地下墙。”

龙丘明转过身,见沈小七头发上沾着些许泥土,知道他已经钻到地下试过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无奈。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黑夜又一次悄然降临。

当晚朱雀派众人在灰烬之墙前安营扎寨,大家都是一个想法,反正前无出路,后有追兵,那就不必担心什么了,横竖都是死,不如美美睡上一觉。因此,人人都睡得齁声震天。只听见磨牙声,梦呓声,低声饮泣声此起彼伏,真是好不热闹。

观白骨巡视回来,见龙丘明还没睡,便走过来坐在一旁,两人良久不语。

龙丘明望着天边摇摇欲坠的星斗,轻叹一口气道:“观二哥,我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生活,那时我还是个学生,总是不去上课,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变成今天这样了,我从没想到,世界原来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

观白骨嘿嘿一笑,摸着脑袋,挂在腰间的血滴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轻响。“龙丘兄弟,这里有个比方,以前呢,你是在一个蛹里,不见风不见雨的,小日子自然过得逍遥自在,后来蛹破了,蛹最终都得破,你变成蝴蝶飞出来了,这时的世界可就不那么太平了,世间万事万物一股脑的涌在你面前,风啊雨啊,唰唰唰,哗哗哗,都往你身上招呼,怎么办?回到蛹里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小葱拌豆腐,凉拌!真的汉子,就得让自己长出翅膀,飞得更远一些,见见不一样的世界,死了算逑。”

龙丘明哈哈一笑,道:“我怕蝴蝶活不了多久。”

观白骨站起身来,望着大风从草尖上潮涌而过,过了良久,开口道:“要是能活得热血,就算是刚尝到甜头就被砍了脑袋,也值了。”

龙丘明也站起来,“热血”这个字眼,近二十年来,他还真没去留意过,一个男人,潇洒重要,还是热血够帅,这真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但不管过去将来,在目前一刻,他作为一个即将成熟的男人,突然感觉有些东西在土壤里萌芽,那便是沉寂已久的男儿血性在示威般的狂喊,老子马上要出来了,你们等着。

至于它何时出来,龙丘明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大睡一觉,等明天一早,答案就有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倾注在龙丘明的肩背上,这时候,大家都还在梦乡里流连忘返,唯有一些老人已经坐着喝第一滴露水了,仿佛一夜无眠似的。龙丘明喝不惯这些草叶子上沾着的露水,总觉得太麻烦,你不光要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接,有时还得撅着屁股用嘴去接。喝早晨第一滴露水的习惯在灵界由来已久,但在如今的时代,只有一批尚存的老人还在谨遵恪守,大部分年轻人迷上了睡懒觉,早就习惯睁开眼就喝一杯竹叶青来提神了。

观白骨与南宫三叔站在灰烬之墙下说话,观白骨不断的仰望高墙,而南宫三叔一直在打着手势说话。沈小七采摘了一些植物叶子,生了火,正在给大家准备早饭。众人东倒西歪,军心涣散,有几个人正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见龙丘明走过来了,忙住口不谈。但借着一片晨风,龙丘明隐约听到了争吵的内容,一派在说咱们三年来一直在打仗图的是个啥?一派猛烈的抨击这派自我否定的想法,但说到图的是什么,便沉默了,一人闷声半天,说道:“图的是一腔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