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站在夜风里,出了一会神,推开肉铺子的门,走到后面院子里,见堂屋的门虚掩着,没有一点火星儿,让人倍感凄凉。一股夜风吹来,地上嚓嚓作响,几张纸钱被吹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又不知道飘落到哪里了。

龙丘明进了堂屋,关上房门,点亮灯,掏出牛肉,与竹叶青一起放在空荡荡的桌子上,然后坐下来,环顾四周,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再也没有张大瓢与乔老头斗嘴的热闹了。

桌子底下放着几个专门用来喝酒的粗瓷大碗,他取出三个,摆在桌上,一一倒满酒,朝空中一扬,道:“瓢子哥,乔老哥,当年龙丘明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承蒙二位看得起,当小弟是朋友,这几年来,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得也算快活。没想到你们突然提前去阎王那报到去了,兄弟已经把害你们的人杀了,也算是报了仇,二位大哥泉下有知,就请安息吧。”说完,仰头喝干了碗中的酒,满上了,又一口干了,一连喝了四五碗。

突然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轻飘飘的开向两边,一阵冷风呜呜吹进来,龙丘明燥热的身子猛的打了个激灵,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龙丘明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况且前几天又去了阴间一趟,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这会虽然觉得阴气逼人,但是心里并不害怕。端起酒碗,先喝半碗,然后含混不清的道:“瓢子哥乔老哥,你们来了啊?快坐下喝酒。”

半天没有声音,风似乎也停了,桌上的一盏灯摇曳不定,火苗似乎变成了绿色。龙丘明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长气,心想竹叶青果真厉害,刚喝了这么点就不胜酒力了。

他微睁着眼,茫然的望着门外漆黑的夜,大声喊道:“你娘的,耍老子呐,来都来了,还不露面?”正说着,一股猛风吹过来,啪的一声,一张黄色的纸盖在了他脸上。伸手揭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纸钱,不知为什么,身子一冷,打了个寒颤。正要坐起来,突然眼前一红,又听见丝绸撕扯的尖叫声,一人穿着大红袍子的汉子猛的向他扑了过来。

龙丘明啊的大喊一声,推倒桌子站了起来,睁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一瞧,哪有什么穿红袍子的汉子?

“娘的,这还闹鬼了?”龙丘明笑骂道,重新坐回椅子里,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桌子被掀翻了,幸好那坛竹叶青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撒了一些。龙丘明把酒坛捡起来,新拿了一个碗,倒满酒,小口小口的喝着。

正喝的舒服时,龙丘明噗的把一口酒吐了出来,霍的站起来,望着房门,喃喃道:“不对!”

只见门鼻子上挂着一截大红的绸布,微微飘动。龙丘明走过去,把步扯下来细看,看痕迹是新挂扯在上面的,难道刚才听到的那声撕扯声是真实的声音?

龙丘明拍着脑门,忍住一跳一跳的头疼,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慢慢的,一些场景逼真的再现了,不久前,的确从外面奔跑进来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汉子,身材魁梧至极,不由分说就往他身上扑过来,但等他惊醒过来时,汉子就消失了。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这汉子没有头,因为身子魁梧高大,即便少了一个脑袋,也比普通人高的多,所以一开始龙丘明并没有意识到汉子无头。

想到这里,龙丘明把碗里的酒喝干,拎起一张椅子,就往外走。

外面是泼墨般的子夜,四处寂静无声。龙丘明提气跃到屋顶上,迅速在四周游走了一圈,一切安然无恙。他放慢脚步,轻轻移动,竖着耳朵仔仔细细的听。突然身旁响起啊的一声惨叫,粗暴地刺破沉寂的黑夜。

龙丘明心里一惊,脚下一滑,身子就往下面滑去。

他临危不乱,抓紧椅子腿,一个倒挂金钟,脚尖挂在屋檐上,往后扭头一看,一只狸猫的身影从屋脊上跑过去,原来是这个小畜生。

龙丘明自嘲的一笑,心想,今晚怎么处处透露着古怪。

就在这时,嗤啦嗤啦的磨刀声传了过来,接着是咚咚剁猪大腿的声音,一如往常,张大瓢和乔老头似乎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龙丘明骂了一声娘,噌的一声,如一道流星,向声音所发之处跑去。

浓雾滚滚的肉铺子门口,一个人正蹲在地上,一只手挥动着砍骨刀,另一只手横持一把菜刀,一边砍骨头一边磨刀。

龙丘明看了一会儿这人的背影,喊道:“七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人站起来,缓缓转身,长眉细眼,瘦削的脸上有着两条极深的法令纹,正是沈小七。

“睡不着,刀锈,磨刀,剁骨头。”沈小七回答。

龙丘明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觉,后背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湿了一块。“七哥,屋里有酒,进来喝一碗吧。”

沈小七点点头,把刀扔在地上,去屋檐下的水槽里仔细洗了手,跟着龙丘明来到了堂屋。堂屋里一切如旧,一盏油灯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桌子上摆着一坛竹叶青,三个碗,两个是满的,一个喝了一半。

龙丘明把房门关上,转身回到桌前,两人坐下来,两个碗里被倒满酒。两人各自默默喝了一碗。

龙丘明看了一眼沈小七,笑道:“曾经听人说过,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喂,你脸上有两朵娇艳的桃花。”

沈小七道:“胡说。”

龙丘明微微一笑,突然脸色立变,倏忽伸出手去抓沈小七的脸,一边说道:“鬼鬼祟祟,还不现形?”

沈小七坐着不动,迅速往后滑动了三四尺,格格笑道:“竟然被你识破了。”伸手往脸上一抹,满头青丝飘扬开来,一张俏生生的脸蛋上漾满笑容。一个冷巴巴的沈小七瞬间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女。

“喂,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沈小七。”少女笑问道。

“很简单。”龙丘明看着眼前的美女,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酒道:“七哥最重感情,不会把刀随便放在地上,依他的性子,是要挂在床头的。另外,七哥不会在水槽边洗手,他每天只在早晨洗一遍手,然后一天当中,绝不再洗。他有句名言,洗手勤,面气人。意思是洗手洗得多了,做出的面不好吃,气死人。当然这些都是些小破绽,你最大的破绽是,一双手虽然灰扑扑的,但扬腕喝酒时,露出了小臂上的肌肤,真是又白又嫩,我七哥要是有这么美的胳膊,我们弟兄仨会放过他吗?”

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问,“沈小七每天真的只洗一次手?不哄我?”

龙丘明道:“小狗才哄你,我七哥说任何调料都没有手上的味道那么丰富提味,要不,他的面能做这么好吃吗?”

少女一脸惊恐,小心翼翼的问道:“擦鼻涕后也不洗?”

龙丘明不屑的哈哈一笑道:“擦鼻涕算什么,人家上厕所后都不洗手的。”

哇的一声,少女弯腰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大哭,到最后吐无可吐了,就伸手指去抠,一边抠一边大骂沈小七。

龙丘明笑眯眯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见她终于恢复正常了,便笑道:“妹妹,反应不必这么大嘛。”

少女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道:“干嘛给我说这些,不知道我刚刚吃了一大碗吗。”说到这里,嘴巴一扁,又想吐,但干呕了几下,最终没吐出来东西。

龙丘明道:“你有我吃的多吗,我隔三岔五就去吃,这四五年来,不知道吃了多少碗。”

少女哼了一声,一脸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道:“大哥,我这一个月来每天都吃四五碗,你能比吗?”

“啊!”龙丘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面馆里神出鬼没的那个狐狸大仙!”

原来最近一个月,沈小七面馆里出现了一件怪事,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在客人美滋滋的去筷笼里抽筷子准备大吃一顿的当儿,碗里的面突然空空如也,不翼而飞。每天发生四五起,接连一个月都没间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后来一个耆宿说,因为沈小七的面条实在味美,引来了狐狸大仙,才出现这些蹊跷的事儿。

这么一来,面馆原本有些下滑的生意反而比以前更好了,那些被狐狸大仙光顾的客人非但不生气,反以为荣。久而久之,竟有客人专门买上四五碗面,说是孝敬大仙的。旁观者清,龙丘明曾调侃过沈小七,这么搞下去,你这个面馆说不定会引来不少信男信女,香火日隆,干脆别开面馆了,改成大仙庙,改行做主持得了。沈小七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龙丘明也曾经明察暗访过,一心想把这个狐狸大仙捉住,所以少女一说每天吃四五碗面,他立马就知道,这是狐狸大仙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