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从来不是一个息事宁人的主儿,要是放在平时,即使远远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也要抡起板砖,跟他斗上一斗。但这会儿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一股极强的邪气迅速袭过来。打从记事开始,他的感觉就极其敏锐,平时去山里打猎时,一些吃人的猛兽尚在几里路远的地方,他都能准确的说出方位,然后根据杀气的强弱,来决定是否躲避。

早晨他站在书院门口时,便已经感觉到一种接近于无的邪气,霸道的邪气并不少见,但是为了隐藏实力,把邪气压抑到接近于无的境界,那就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了。

当时他把周边细细的看了一遍,一切都没有异常,只有那只乌鸦出现得极其突兀。

既然书院有危险,他龙丘明就不能坐视不管。

想到这,他强忍住心里的怒火,淡淡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卖鱼的,哪里能有机会修行,这位朋友,你要是想找五阶的比试,恐怕找错人了。”

胖子哈哈一笑,转头向瘦子道:“兄台,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瘦子冷冷道:“他说他害怕,要尿裤子了,想去回家找妈妈。”

胖子拊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喂,卖鱼的,你脱下裤子让我瞧瞧,如果湿了,你就能走,要是干的,不跟我斗斗,就别想走。”

龙丘明转过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冷冷盯着胖子,向前走了一步,笑道:“真的要斗?”

胖子被他那一双极冷极净的眸子盯着,顿时有些慌乱,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卖鱼少年虽然没有一丁点的修行根基,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冷静至极、犀利至极的气质,仿佛能准确无误的击穿他扎实的防御真气,直接刺中他严密防守的要害。

瘦子见胖子有点胆怯了,低声骂道:“没用的家伙。”一挥袖子,射出一道真气,把龙丘明顶到半空中。然后朝地下一甩袖子,咚的一声,龙丘明被一股气流砸在地上。人群纷纷躲闪,大半的人看着龙丘明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不禁恻然。

龙丘明被摔得七荤八素,趴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来。

瘦子拍拍手,一边整理被风吹卷在头上的披风,一边摇头道:“我看你全身没有一点灵气,周身大穴连通都不通,也许只能卖一辈子鱼了,修行这扇门,你恐怕一辈子都迈不进来,当然,一切都有变量,以后如果你修成*了,记得来找我。你会好奇,我为什么不怕,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永永远远都别想修成*。”

说完,他把手中的披风猛地往后一甩,使其飘在背后,临空一跃,飘飘然的落在地上,扒开众人,哈哈大笑着走了。

胖子喊道:“兄台,等等我。”咚的一声,跳下台子,朝趴在地上的龙丘明嘻嘻一笑,道:“卖鱼的,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欺负你,谁叫你这么不识抬举呢,竟然对我们的院花不屑一顾,你因为自己是谁,你就是一泡屎。”说着,推开众人,去追赶瘦子去了。

他口中所说的院花自然是蓝玉烟,蓝玉烟落花有意,而龙丘明流水无情,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大家都没有他们阶层高,只能敢怒不敢言。有几个跟龙丘明较熟的,见他一直趴在地上,就过来想把他拉起来。

龙丘明挣开一个人的手,嘘了一声,轻声道:“有一股强烈的邪气要过来了,大家赶快跑。”说着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蓝玉烟的手,就要往南边跑。

蓝玉烟挣脱他的手,怒道:“龙丘明,你干什么嘛,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龙丘明急道:“一股强大的邪气正在往这边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他虽一向不喜欢蓝玉烟其人,但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同村人,危难之际,岂可不救。

蓝玉烟冷笑道:“你被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会儿倒逞能,你也不想想,普天之下,难道会有邪气敢闯白鹿崖书院吗?”

她这句话刚落音,众人就听见书院主建筑上响起一片呼喝声。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衣男人匆匆跑过来,喊道:“有邪灵闯入书院,学子们赶紧去地窖里躲避,邪灵极其强大,谁都不许逞强御敌。”

他是书院监护阁的头儿,专管学子的日常生活,一听说有邪灵闯入书院,院长亲自带着四大阁阁主连袂御敌,连忙召集书院学子躲避。

众人大多是三阶以下的境界,连内息都还不会运用,谁敢不要命的逞强,当下都跟着黑衣男人去地窖里避敌。

龙丘明见蓝玉烟呆呆站着,望向书院主建筑那边,便也望过去,只见五个银须飘然的老者正在合力与一只乌鸦打斗,那只乌鸦站起来比老者们高出许多,两个翅膀像是一对弯刀,斩劈削截,舞得像是一团黑旋风。

龙丘明认出五名老者中最老的那位便是书院院长天佑之,据说他法力已达十一阶,搬山倒海如探囊耳,没想到连一只乌鸦都打不过。

龙丘明正在失望着,却见天佑之一挥宽大的衣袖,如一只大鹏鸟般的冲天飞起,冲至高空,身子一转,头脚颠倒过来,两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往下压去。

两道掌气便如两条白虹,轰然向乌鸦冲去。那乌鸦就地打了几个滚,化成一个身披黑斗篷的男人,哈哈大笑着往东边飞去了。

天佑之率先去追,其他四位老者唯恐落后,紧跟在院长身后,转瞬之间,天边只剩下五六个圆点,再一眨眼,已经望不见了。

蓝玉烟秀眉一皱道:“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脏畜生,我晒在外面的被褥得重新洗一遍了。”

旁边一个学子连忙道:“我来给姑娘洗。”

蓝玉烟不理睬。白了龙丘明一眼,道:“我看你还是去深山老林里寻个名师修行吧,下次省得出这么大的丑。”

龙丘明脸色一沉,低头见地上自己的竹篮子已经被人踩扁了,忙小跑过去,捡起来,又把脏兮兮的大鲤鱼从地上抓起,放在竹篮子里。把竹篮子挎在胳膊弯里,扭头就走。

蓝玉烟在他身后喊道:“喂,伤你的自尊心了?一个男人,一点本事没有,自尊心倒强得很。怪不得人家说,越有能耐的男人,越会做小伏低,越没本事的,越会拿出做大爷的款。”

龙丘明停下步子,想了一想,猛地转回身,正要激扬慷慨的说,我一定会修炼成大神一级的。却望见一条黑影迅疾绝伦的朝蓝玉烟飞来,飞得好快,眨眼已经飞到她的头顶,双臂一身,把她抱住。嗖的转过方向,往西方飞去,比那只乌鸦的速度更快,转眼就消失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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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人施展调虎离山之计,把书院的五个元老引跑,轻而易举的抓住了怀里的这个小妞,心里畅快至极,低头避过一片迎面飞来的云彩,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听见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声喊道:“你他娘的要去哪儿?快放我们下来,我有恐高症!”黑影人一愣,忙低头一看,原来这小妞的双脚被一个少年抱住了。

黑影人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好办。”张嘴呼啸一声,速度登时又加快了一倍,无数片流云飞速的向他身后飞去,不一会儿,他望见陆地上有一片荒废的宅院,正合心意。于是双脚在空中一转,身子滴溜溜转着圈子,迅速往下坠落。

落到地上左右一看,原来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处处断壁残垣,和尚们想必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低头一瞅,那个少年果然已经被甩掉了,怀里的蓝玉烟正杏眼圆瞪的怒视着自己。他哈哈一笑,把蓝玉烟往腋下一夹,往一座大殿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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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丘明从一人多深的青草从里爬起来,揉着几乎要断掉的背,扒开草丛往外张望,一边侧耳细听周遭的动静。那个黑影人并没有把他甩落,他一直死死抱住蓝玉烟的双脚,直到离地面十来丈高时,他才松开手,让自己跌落在荒草丛里,幸好黑影人下落速度较慢,又只顾观看前面的地形,才没有发现龙丘明。

龙丘明心里挂念着蓝玉烟的安危,顾不上腿疼屁股疼的了,扒拉着长草,悄悄走了出去,蹑手蹑脚的往大殿靠近。

临近大殿,却听见蓝玉烟的咯咯娇笑声,笑声中夹杂着两个人喁喁低语,似是极为亲密。龙丘明一愣,心里面甚感奇怪,慢慢走到一扇窗棂底下,悄悄站起身来,往里面张望,只见一面宽大的黄色幔布斜斜的垮在房间中央,把蓝玉烟与那个黑影人遮挡的严严实实,只听见两人一直在细声交谈,却不知藏身于何处。

龙丘明心里焦急,轻抬脚步,走到另一扇窗棂前,也不矮身蹲着了,只是微微侧身,透过破烂不堪的窗纸望向里面,一看不当紧,心里立时砰砰直跳,只见那黄幔布一角露出一条漆黑色的蛇尾巴,闲闲的轻叩着地面,再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是蛇尾,鳞甲大而厚重,更接近于鼍尾,但又明显粗壮许多。

听殿里的动静,蓝玉烟一时半刻没有生命危险。龙丘明的救人之心不知何时已多少转变为猎奇之心了,他迫切想知道这黑影人是什么怪物,但又苦于视线被那块幔布围蔽,那怪物露尾不露首,更加钓起了他的好奇心。

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围着大殿转,走到另一扇窗棂前,往里一瞧,看不到,再换,又是瞧不到,一转,已经站在两扇紧闭的房门前。这时空中隐隐滚过几声闷雷,天慢慢暗了下来,转眼之间,从白昼变为黄昏。

多雨的上京城又要突降大雨了。

一向讨厌下雨的龙丘明这次却向苍天摇摇一拱手,心里暗暗说道:“老天爷,你这次还算有眼力劲儿。”

天越来越暗,不过转瞬之间,刚才还是阳光明亮的午后,此时已经变得昏暗一片,闪电划过天穹,几声闷雷随后而来,铜钱大小的雨滴子便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借着这声音的杂乱,这光线的暗淡,龙丘明轻轻打开门,静悄悄的溜了进去,蹑手蹑脚的闪在一根大柱后面,背靠柱身,屏气凝神。

“呀,这雨来得真蹊跷。”声音柔媚娇软,正是蓝玉烟。

“小贱人,你从小水里来水里去,也会怕下雨?”是一个男人邪邪的声调。

蓝玉烟充满惆怅的叹气道:“自从遇到了你,我就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渔家儿女了,我问你,那晚你为何伤害银环儿?”

男人轻声笑道:“那晚,你们村的几个姑娘不顾死活,去枯兰寺探险,真是笑死我了,被我轻施手段,便一个个吓得哭爹喊娘,精神失常。”

“我问你,为何单单伤害银环儿?”

“她碰到过你我在一起,不把她了结了,以后你怎么办,说你和一个妖精勾结在一起,然后传遍十里八乡,村里众耆宿一致决定,把你怒沉猪笼?”

蓝玉烟嘿嘿冷笑,“说得好听,你不过想利用我好探查龙丘明的底细罢了。”

龙丘明听到这里,心里打了一个突,寻思,“怎么?老子的底细有什么好探查的。”

男人声音陡然转冷,哼了一声道:“不错,小贱人,那时在鹅蹼村我还没有形体,只是一团虚无的影子,小林子前初次跟龙丘明交手,便负伤而逃,若想查他,只能从你着手。”

蓝玉烟道:“那你查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他既然姓龙丘,便有可能是龙丘家族的唯一后人,我父亲十多年来,苦苦找寻,哪里能想到他会躲在一个寻常的渔村。但我难以接近他,因此只能靠你来查明真相。那晚我暗中助你变脸,本来是想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好能把他制住,没想到你这个小贱人竟然临时变卦,紧紧守住元神,不肯让我附体,白白看他溜走。”

男人说到此处,声音里充满恨意。

蓝玉烟噗嗤笑了,拍手道:“你此时这么恨我,我要是说出一件事,你恐怕就会恨自己了,刚才你甩落的那个少年,就是龙丘明,你的眼睛难道瞎了吗,竟然没有认出?”

大殿里沉默良久,只听见那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突然一声低吼炸雷似的响彻大殿,使得殿外的闷雷声立时显得太过羞涩。

“你这个小贱人,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蓝玉烟声音冷峭说道:“龙太子,你仔细给我听着,现如今我已是白鹿崖空明门的第四代弟子,不再是当年的渔家小儿女了,你教我的那些狠毒邪恶的修行法门,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自此以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至于龙丘明,你此时的修为早已可以任意揉捏他,何必再利用我,另外,今日这事儿,我不会对书院长老们说,但若是有第二次,你就得小心你的皮了。”

那叫龙太子的男人嘿嘿一笑,说道:“啧啧,攀上高枝就不认我这个当年的师父了?”

蓝玉烟冷冷道:“你我正邪不两立,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今天也的事也一笔勾销,下次若相见,可别怪我不念旧日情分。”

“你说的也对。”龙太子叹息道:“你既然有了好去处,我又如何会从中作梗。当年我修为孱弱,奈何不了练佛家世间法的龙丘明,这两年,我潜入深山大泽,修为渐强,但你知道,自古邪不胜正,他龙丘明虽然毫无修为,但世间法乃正大光明之法,我修的却是邪冷的路子,况且修为太浅,一接近他,便会手足酥软。今日虽然大不相同,但我的神功还未修成,仍需你的襄助,小烟儿,今天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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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丘明听到此处,知道这龙太子转眼便要向蓝玉烟发难,心想大事不好,也不躲藏了,闪出柱子,一边疾步走向幔布,一边去拔腰间的长鞭,待走到布前,手腕一振,长鞭无声无息的甩了过去。

长鞭力道浩荡,犹如黑龙翻腾,把幔布卷起,瞬间便已绞成碎片,升腾到半空中,又簌簌落下。

龙丘明一击得手,动作接连而至,正要甩起鞭子攻击那龙太子,但一看到殿中神坛上的一幕,身子猛地一怔,手中长鞭的力道顿时消减下来,再也击打不下去了。

眼前的一幕,让人惊骇莫名,一条异常丑陋的怪物横卧在大殿神坛之上,它头大如钟,生着两个牛角,下巴处不长胡子却长着一根羊角似的东西,嘴巴大张着,蓝玉烟以手支颐,横躺在里面。只有两足,每只足上有三爪,骨节吐出,几乎没有肌肉,只是蒙着一张粗实的鳞甲。背上生有许多长达丈许的尖刺,发着耀眼的白光。

此怪非龙非蛇,既不是夜叉猛鬼,也不是灵禽瑞兽。龙丘明看过《古今异兽考》,知道这生物名叫虺,所谓,“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

蓝玉烟看着龙丘明嗤嗤一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你自己闯进来的,待会被这个怪物吃了,可别怪我。”

名叫龙太子的怪兽通红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转,哈哈笑道:“龙丘明,你来得正巧,不怕我一口吃了你吗?”

龙丘明并不答话,长臂倏忽伸展,把鞭子送了过去,鞭梢在龙太子硕大的脑袋上啪的一击,然后身形向后一闪,退出两丈来远。

龙太子吃痛,气得哇哇大叫,噗的一声,把蓝玉烟吐到地上。

蓝玉烟就地打了几个滚,正要夺路而逃,却被龙太子猛然伸出的尾巴勾了回去,然后往他尖刺林立的背上甩去。

眼看蓝玉烟要被尖刺穿过透心凉,龙丘明右手往前甩去,长鞭立时脱手飞出,再次向龙太子的脑袋上甩去。

龙太子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仗着皮厚硬接,把脑袋一缩,身子一拱,与此同时,尾巴已经把蓝玉烟扔在背上尖刺的空隙里,尖刺瞬间合拢成,死死的把她困住。

龙丘明这一击落了空,身子尚在半空中,正要回转,突然听见头顶上一阵风声。抬眼一看,只见龙太子那如蒲扇一般的尾巴狠狠的向他砸来。

正巧旁边有根柱子。龙丘明伸腿猛地蹬在柱子上,借着这股力道,身形闪电一般向后闪开,躲过了龙太子那致命的一击,但却被它的力道击中。后背重重的撞在墙上,砰的一声,一大块石灰簌簌的落下。

他顺着墙壁滑在地上,一时间,胸中气血翻涌,眼前金星飞舞。

龙太子哈哈一笑,跃下神坛,巨爪猛地在柱子上一扫,轰隆一声,柱子从中断裂,屋顶坍塌了一块。

“龙丘明,我虽然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那个龙丘家族的后人,但今天仍要把你灭了,以绝后患。”

龙太子仰着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陡然腾跃而起,双爪箕张,恶狠狠如泰山压顶一般,向龙丘明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