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从洞穴深处款款走出来,朝龙丘明敛衽行礼,轻声一笑,说道:“龙丘公子好大的来头,奴家蓝玉烟这厢有礼了。”

自从在阴城一别,已经有大半年之久,龙丘明瞧着此时的蓝玉烟,见她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子,衬得这张脸分外雪白,头发高高束起,眉眼便显得格外邪冷。一双红蟒皮做的尖耳麻鞋在裙裾间隐约闪现,手指修长,蓝森森的指甲几乎比手指还要长,她直起身,迈步向龙丘明走过来,光着两条白生生的腿,裙隙移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抹柔白。

“龙丘公子,不知你找奴家有什么紧要事?”

蓝玉烟扭着杨柳腰走到龙丘明跟前,眉眼向他一觑,转头向退到洞穴一侧的无形冷冷道:“瞧我不把你那两三根烂骨头喂到狗嘴里去,不三不四的人都放进来,扰我清修。”

无形嗫嚅一番,连个屁都不敢放。

蓝玉烟又看向莫邪郡君。

莫邪大惊失色,一张脸登时变得苍白,啪啪啪啪几声,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好几下耳括子,抬眼偷瞄了一眼蓝玉烟,见她依旧满脸寒霜,于是把牙一咬,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拔出了鞘,嘿的一声,就往心窝子里扎去。

“够了!别再在老娘面前玩这些把戏,你们明知道我要重罚,却偏偏要带龙丘明来这里,当我不知道你们可耻的私心吗,不过是想借他的手,推翻我对黑森林的统治罢了。你们原以为这十天是我闭关的重要关口,有人来杀我,我就只能眼睁睁的就戮,呸!人算不如天算,我提前出关了,你们若不是啰啰嗦嗦讲那么多话,或许还有一丝的胜算,但这会儿就晚了。”

说完了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她转过脸向龙丘明笑眯眯的道:“龙丘公子,你来的正好,故人在这茫茫海底重逢,原本就是一件幸运的事,何不进来小酌几杯?”

“跃文呢?”龙丘明皱眉道。

”跑了。”蓝玉烟脸上一冷,不再假装热情。

“跑哪里了?”龙丘明追问。

“你姥姥的,我哪里晓得呢。”蓝玉烟格格一笑。

龙丘明转身就走。

他来到寄放夜莺灵体的小树前,盘腿坐下来,把短剑横放在膝前的地上。

随后,蓝玉烟逶迤行来,千娇百媚的在他面前一站,双手抱于胸前,笑吟吟的,也不说话。

龙丘明很是不习惯她现如今的这种风尘女子的风格,自以为风流袅娜,其实是搔首弄姿。

“你一直望着这棵小树做什么?”蓝玉烟好奇的问道。

龙丘明转过脸看向她,皱眉道:“管你什么事……”猛然间,他似乎在蓝玉烟脸上看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目光直直的,再也不动了。

蓝玉烟不由自主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脸,然后迟疑的问道:“我脸上开出了一朵花?”

“像,真像,奇怪,之前我怎么没有意识到呢。”龙丘明摇摇头,把目光收回去,闭目沉思,一动不动。

“喂,像什么?”蓝玉烟见龙丘明闭目不答,心里痒得如猫抓,弯腰凑近了,又问道:“喂,到底像什么?”

等了半天,见龙丘明依旧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坐如钟,蓝玉烟不禁怒了,冷冷一笑,说道:“你找跃文有什么事,或许……”

“你像一个小丫头,我猜你们是姐妹,我早应该猜到的,在鹅蹼村你一个寻常的渔家女子,怎么会和虺怪龙太子勾结在一起,我所料不差的话,你应该是某位大人物的义女,对不对?”龙丘明仰脸笑嘻嘻的看着蓝玉烟,眼神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蓝玉烟微微一怔,笑道:“我爹钟阿福,我娘秦羊莲。他们都是祖祖辈辈打鱼的人,我一个贫贱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什么大人物的义女。小龙儿,你这几个月闯荡江湖,闯出神经质来了吧?”

她说着,身子陡然一阵猛颤,她极力压抑,但颤抖愈来愈烈,晃动得四周的水波起了一层层褶皱。

噗地一声,她喷了一口鲜血,委顿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她运指如飞,点了自己的周身气道,盘腿合十,打坐吐纳起来。

不多时,一道道热流从她的头顶冒出,海水开始沸腾起来,高高在上游缓缓划行的海豚受热流所扰,惊叫一声,蹿出老远。一只大白鲨张开剑林一般的巨齿,妄图与热气对抗,下颚却被烫肿了一大块,飞也似的逃逸了。

龙丘明看着蓝玉烟。她方才惨白一张脸,这时红彤彤的像是熟透的番茄。

龙丘明心中顿时洞然,知道她因为出关太紧迫,真息淤滞在神庭里,久久不能疏泄,便化作比火山岩浆还要滚烫的热烈,直冲百会,若置之不理,整个头盖骨恐怕都会融化为一滩血水。

龙丘明嘴角上扬,有些坏坏的一笑,站起来,走到她身旁,伸手按在她的头顶。热流一接触到他的掌心,立时就化为虚无。

四周沸腾的海水逐渐平息下来,受惊乱窜的鱼群试探了几下,又摇摆着鱼尾翩翩游过两人的头顶。在一旁窥伺的海豚兴奋的叫一声,使劲地在方才挨烫的水域里蹦跶。唯有那头嘴巴肿的老高的大白鲨,一脸阴沉地浮在水藻中间,害怕再次挨整。

蓝玉烟脸上的赤焰瞬间消隐。她睁开眼睛,侧过头,向龙丘明冷笑道:“你救了我,想要拿什么交换?跃文?”

龙丘明摇摇头。

夜莺一缕香魂已陨,即便跃文能为她招魂,即便龙丘明能携着她的手倾诉分离前的万般不舍,但那也不过是一刹那的光阴,相见难,别亦难,不如不见。

“我要你把我引荐给龙太子,但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龙丘明沉声说道。

蓝玉烟秀眉微蹙,“他只是一个草包而已,你从他身上得不到什么的。”

“我想通过他接近龙王爷,然后在灵界混个出路,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吧。”

蓝玉烟乜斜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想在灵界谋发展,何必这么绕弯子,你直接投奔龙掌门不就可以了。”

龙丘明搓了搓手,摸了一下鼻梁,轻声道:“我们见过一面,当时我在他女人的**,芙蓉帐把大床围得严严实实的,而他,干巴巴的坐在外面,听着她女人发出各种声音。你说,我怎么能直接投奔他。”

那次在柳青巷,与卖艺不卖身的风尘女子红蔷薇鬼混,最后遭遇红蔷薇的情夫老爷,那老爷自称叫老爷,曾暗中下杀手想把龙丘明当场杀了。龙丘明当时便觉得这个戴着*的老爷声音有些熟悉。

三天后,他在出恭时猛然想起,那老爷便是大仇人龙王爷,虽然脸上戴着面具,声音也刻意低沉,但龙王爷的一切特征在他脑海实在太过深刻,任何矫饰隐瞒都逃不出他的耳目。

匆匆用厕筹刮了屁股,裤子没提好,他便跑去柳青巷。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龙丘明行事虽然一向沉稳,但这时好不容易抓住大仇人的踪迹,他还哪里顾得上好好统筹规划。

赶到柳青巷,果不其然,他和三兄弟前脚刚走,龙王爷带着红蔷薇主仆二人后脚便离开了柳青巷。龙丘明当时身上没带银钱,在没小费的情况下,问老鸨这三人的去向,老鸨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白眼,俗话说得好,老鸨爱钞,姐儿爱俏,没钱的买卖,这些刁钻的婆子们才不会做。

话说回来,老鸨即便再爱钞,不知道的事终归是不知道。在一间小黑屋里,龙丘明施重手把老鸨折磨了一番,依旧没得到龙王爷的去向。后来白鹿崖书院与墨黑胡同比试,比试一结束,紧接着便是鹅蹼村遭屠戮,然后龙丘明炼成半魔体,展开轰轰烈烈的复仇行动,时至今日,方才喘上一口气,能够继续寻觅龙王爷的踪迹。

蓝玉烟脸色一沉,鄙夷道:“真恶心,龙丘明,没想到你会干出这种事。”

“到底没入港,我一层衣服也没脱,他女人吃了**,我有什么办法。”龙丘明一摊手,笑嘻嘻的说道。

蓝玉烟哼了一哼,把冷峻的小脸凑近龙丘明厚颜无耻的大脸,低声道:“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动什么鬼心思,还能瞒得了我,说实话吧,是不是还在想着那块没吃到嘴的羊肉,让他戴一顶真切的绿帽子。”

龙丘明脸色一沉,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越是这么义愤填膺的一口否定,蓝玉烟越是怀疑他真是为了那个女人,于是心里毫无来由的一酸,冷冷的道:“我不会引荐你。”

龙丘明点点头,缓声道:“你稍运内息,看看神庭处是不是灼热一片。”

蓝玉烟依言运转内息,突然脸色一变,“龙丘明,你好狠。”

“你差点走火入魔,神庭处积攒着大量的炽火,我体内有凤凰胆,正好是纯阳之物,可以消去你的炽火,但是十成里我只消了三成,你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只好罢手不管你,到时候头盖骨被烧熔了,可别怪我见死不救。”龙丘明淡淡笑道。

蓝玉烟颓然坐在地上,垂头望着手掌,喃喃道:“小龙儿,你的心何时变得这么狠的?”

“从我亲眼看到生父被烹煮的那一刻。”龙丘明抬头望着高空,在心里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