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借着猪血滩深潭底的至阴之气化去魔血的赤炎,使其与佛血融合一处,暂时相安无事。那深潭来自天外,潭底藏有至冷之核,非是人间所有。

至冷之核所散发的极寒之气进入龙丘明的体内,熄灭魔血赤炎后,并未离去,而是潜藏在他的气海里,绕行于百丈雪山之间,凛冽呼啸,恣意肆虐,虽然帮助龙丘明立稳了雪山,但却致使天地元气波动无序,从而发生了大雪围城之事。上京数以万计的修行者挠破了头皮,束手无策,非是他们碌碌无为,只是人笨耳。

光明赌坊那一夜,龙丘明手刃五百名刀剑客,杀郝二,剐江河,一声长吼,摧毁雕梁画栋无数,靠的虽然是新炼就的半魔之体,但半魔之体威力再大也终归有限,他身上的力量来源,说到底不过是一腔子的复仇烈焰。

杀戮之夜倏忽过完,大雪转眼之间已经消停,人世间又恢复到本来的模样。龙丘明复仇的烈焰一消退,便被注入体内的极寒之气迅猛的反噬,气海雪山瞬间冰冻三尺,他虽然已经跨入三重天的修行实境,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于是就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躺倒在地。

他昏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时却是在一条船上。

阵阵波涛拍打着船舷,片片海风流过船帆,正是黄昏的时候,海鸥伸展着狭长的翅膀往荒芜的落日飞去。晚霞满天,铺洒在晃荡不休的海面上,满目皆是被水波揉碎的夕光。

他正躺在空荡荡的甲板上,周围不见一个人影,除去海风声,波涛声以及海鸟嘹亮的鸣叫声,天地之间再无其他的声响。

船舱便在左手边十来丈之外,舱门紧闭,不用说,里面铁定是空无一人。若是有人,也是齐刷刷的躺成一排,浑身冰冷,死去多时——实在太安静了,一丝呼吸声也听不到,不可能有活人存在。

龙丘明捂着胸口,缓缓站起身来,来到船舷边张望,四周皆是水天浩荡,只有极远处才有几个稀稀拉拉的黑点,想必是海中小岛。

站在烈烈的海风中,龙丘明轻轻拍着钝疼的脑袋,极力想着昏倒之前的事。他记得那是金麒麟酒楼的一间上房,帷幔垂地,居中摆着一张大床,瘦弱如小生灵一般的夜莺半躺在大床里,大红的被子堆涌在**,像是一片红海。

他记得夜莺手心里攥着的那两枚粉碎的黑白子,他当时看到了,心里悲喜交加,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没有知觉了。昏倒之前,房间里有澹台明月、修名、龙婉。桌子上摆着三只杯子,杯子里茶烟袅袅,窗子外正是昏黄的傍晚。

但为什么一醒来就已经孤身漂在大海上了呢?

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大船与他沉默相对,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了,熟悉的世界也变了一副陌生的模样。

一摸腰间,知道短剑尚在身上,心里稍安。

他拔出长剑,慢慢向船舱走去,舱门只是寻常木门,并无落锁,轻轻一推,便向里打开。

舱里黑黢黢的看不清东西,龙丘明的听觉与嗅觉天生奇异,视觉却寻常至极,虽然这时有修为在身,也不过比普通人好上一点而已。他睁大眼睛,等视力慢慢熟悉黑暗,这才慢慢向舱里走去。

船舱极大,一溜通道两旁皆是房间,几扇房门紧紧闭着,几扇大开。借着从狭小的气窗里透过来的微光,可以隐约看见房间里的一应陈设,一张床,**被褥齐全,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一盆鲜花,此外空荡荡的再无他物。

龙丘明提剑缓行,把房门一一打开,眼中所见,都是一般模样。陈设整洁有序,房间简单如一,随着天色渐晚,眼前慢慢变得漆黑一团,舱里一片死寂,犹如古墓,唯有舱外海涛阵阵,但却显得遥远而虚幻,像是从另一世界传来的一般。

忽然瞧见眼前拐角处绿光一闪,龙丘明不禁大声喝问,“谁?”

绿光一闪即没,舱里再无光亮,自然也没人回应。

龙丘明迟疑片刻,慢慢向绿光隐没之处走去。

走不多远,嘭的一声,撞在了一面墙上,原来已经到了舱尾。

伸手摸过去,墙壁光滑平整,没有凸显之处。咚咚两声响,他抬脚踢开最后两扇紧闭的房门,依旧是一个样子,床、小几、被褥、鲜花,地上空荡荡的像是从来不曾有人涉足过一样。

那么,那股绿光究竟是何物?

龙丘明沉静的站着,屏气凝神,耳朵里尽是惊涛骇浪拍船舷的声音,眼前则是一团浓黑。似乎是突然之间,在他微妙的意识里,一个念头像是光束从漆黑的夜空轻盈迅疾的飞来,光束嘭然炸开,照亮了他堵塞的脑海。

“快把身旁的门关上,否则后果自负!”

这个不请自来的念头在脑海里严厉里命令他。

龙丘明飞速转身,咚的把门带上,然后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只听见门后水声震天般的响,似是有一股巨浪在奋力的拍打着门扉。

“还不逃?你死定了!”

那个声音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响起。

龙丘明一愣,还未作出反应,便听见哗的一声,一大片白水在门板倒塌的一瞬间涌了进来,势道惊人。

海水歇斯里地的往船舱里面倒灌,积水从龙丘明膝盖间迅速淹没脖子,不多时,整艘大船喝饱了水,摇摇晃晃的往海底坠落。

龙丘明水性精熟,不怕水淹,但此时呆在船舱过道里,未免太过阴暗逼仄。他把短剑插回鞘,犹如一条大鱼,慢慢游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仰头望去,海水逐渐由浅蓝变得深蓝,散发着微弱光亮的海面已经看不见,他跟大船一起,即将沉入海底。他扒在船舷上,往海底深处望去,那里一片漆黑,暗潮涌动。大船虽然个头大吨位重,但与广阔无垠的大海比起来,实在轻如一粟。下坠的过程中,犹如深秋的一片枯叶,打着旋儿往深处落去。

不知道坠了多久,忽然感觉大船猛地一震,一股股海中的泥沙翻腾上去,大船剧烈地颠簸几下,终于落到了实处。

龙丘明矮身蹲下,等浑浊不堪的泥沙逐渐散尽后,双腿一弹,身子便游到了沉船上面的水涡里,顺着缓缓移动的暗流,往前游了十来丈,然后把四肢并拢,轻飘飘的落到海底的沙地之上。

抬头去望,沉船庞大孤寂,像是被时光厌弃后褪去的空壳,无论是坚固的船舷还是刚修葺一新的船舱,一被浩大沉缓的海水淹没,便显出一股垂暮之气,似是风化了千年的遗迹一般。只有那面白帆,被高高耸立的船桅维系,在水波里温柔的飘荡着,犹如沉船的不死之心。

观赏罢沉船的风采,龙丘明拔步往前走去。

他毫无目的,一时也不想回到水面上去,就这么随意的在阴沉似夜的海底走着。走不多远,又看到了先前在船舱里见到的那抹绿光。

他虽然身受寒毒戕害,但一身修为不曾减损,凫水的本领也愈加精进,当下在沙地上猛地一蹬,浮在水里,脚掌犹如鱼蹼似的上下摆动,身子便像鱼中快跑手一般迅速向前穿梭。

绿光不紧不慢的在前头游行,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快,它便疾行,他慢,它便缓步。一人一光瞬间就游了十来里路。而龙丘明眼前的昏暗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终于明白,这束绿光是要把他引向光明之所。

又游了七八里,百丈之外的绿光倏忽不见。

龙丘明心中焦急,加快了游速,游到绿光消失之处,看到两尊青石貔貅蹲踞在海底,貔貅庞大无比,高约十来丈,身子大如一栋小楼。前腿直伸,后退蹲踞,面目凶恶里带有威严,暴戾中却有敦厚。都是张着大嘴,自嘴里吐出一大片虚空,两块虚空无缝融合一处,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一座巨大的洞穴入口。

龙潭虎穴皆敢闯的龙丘明纵身一跃,跳进了那片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