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攥起柔白的小手,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眉说道:“还有一步没有想通,你的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快。”

“当真一点儿都不怕我被那把长剑贯穿过身体,当场死翘翘?”龙丘明真想拿这句话问夜莺,然而一瞧她泰然自若的沉静模样,他便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即便可以肯定不是互为仇敌,但也难以称为亲密故交。

龙丘明跨过一人多高的废墟,来到储江河跟前,见他一脸苍白,瘫坐在泥水中,灰白的长袍子不知何时变得破烂不堪,下摆缺了一大块,露出伤残的小腿,小腿呈土灰颜色,已有腐烂之象,光着脚,脚趾肿大如胡萝卜,乍一看,便像是两只熊掌。

那只黑猫已经变回了正常的模样,毛发苦涩,被夜风吹得竖立起来,活像是一头刚生下来便得了侏儒症的小公狮子,成年后,脖子上依例生了一圈鬃毛,固然也能称得上威风凛凛,但因体形的缘故,多少让人忍俊不禁。

一人一猫并排坐着,直视着前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龙丘明拔出沉水龙雀,双手紧握剑柄,平端着照准储江河的头顶,闭上眼睛,不无狰狞的笑道:“小爷差点被你的剑意图钉穿在地上,储江河,你愿意尝尝被剑穿过的滋味吗?”

黑猫惨烈的大叫一声,飞身跃过来,用前爪捧着沉水龙雀的剑尖,哀求道:“龙丘公子,别杀我家穷酸。”

龙丘明道:“反正你也讨厌他,何不让我一剑刺进去,你也清净了。”

“去你娘的。”黑猫人立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龙丘明的鼻子,“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老娘发誓,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撕碎了你!”

“这是为何?”龙丘明饶有兴趣的问道。

黑猫伸出小爪子,轻轻抚着储江河的脸。储江河哪见过自己的黑美人儿这般温柔过,情不自禁的热泪盈眶。

黑猫柔声道:“江河,我平时对你,非打即骂,你非但不心生怨恨,反而对我愈加疼爱。江河,江河,五十年前,我被坏人暗算,囚禁在猫体内。五十年后,我依旧是一只猫,你后悔爱过我吗?”

储江河笑道:“我的黑美人,我一刻也没有后悔过,今生若不是遇见你,我依旧是一个穷酸的书生,如今虽然也穷酸,但好歹有些气力了,下湖捉鱼时,不至于连喊救命。”

一人一猫相对莞尔,似乎是想到了欢乐的旧事。

龙丘明摇摇头,收回短剑,转身走开,走了丈许远,停步说道:“储先生,你我素无瓜葛,只因为你为墨黑胡同卖命,咱们才恶斗了一番,现在胜负已分,你带着你的黑美人走吧。”

夜莺站起身来,仰脸向龙丘明淡淡一笑,好奇的问道:“你有几根眉毛?”

龙丘明一愣,“这个倒没有数过。”

夜莺秀眉微蹙,龙丘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每当这时候,她平坦柔美的额头上便隆起一小块,配着那副认真的神色,使得她像是一个因为迷失了布娃娃,从而在夜色弥漫月色迷蒙的森林里落寞地行走的少女一般。那份不轻易流露于外的茫然不免让人心疼,然而那种时常引人误解的清冷又不禁让人退却。

“呃,为什么要问这个?”龙丘明忍不住问道。

夜莺沉静的看着龙丘明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关于你的,我都好奇。”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应到身后有危险逼近,还未做出反应,夜莺已经倏尔闪到了他身后,噗嗤一声轻响,夜莺低声哼了一下,伏在他的背上。

龙丘明急忙转过身,扶住夜莺,见她后背上插着一支狼毫,笔身几乎全没,声音颤抖着问道:“你怎么样?”

夜莺摇摇头,攥住他的衣袖,缓缓坐下来,轻声道:“我还好。”

龙丘明斜斜的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的储江河,那只黑猫飞扑过来,惨烈的喊道:“龙丘公子饶他一命!”

龙丘明一甩衣袖,那只黑猫犹如暴风中的枯叶,被斜斜的震飞出去,远远落在一堆碎瓦砾上,肚皮朝天,不知死活。

储江河脸色纸片一样雪白,嘴角流出一截黑血,双眼变得赤红,大声吼道:“龙丘明,你把我的黑美人杀了?!你为什么不立马把我杀了?你破了我的《丧乱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耗了十年之功练成的。你又破了我的《剑意图》,我练了八十年,哈哈哈哈,八十年时光付诸东流。”

他说着,笑声猛然停顿,低声的饮泣,抬头以祈求的目光向龙丘明说道:“杀了我,你不杀我,我就杀你。”

“成全你就是。”龙丘明缓缓说道,然后抱起夜莺,轻轻把她靠在一堵断壁前。站起身来,面色沉重的拔出沉水龙雀,紧握剑柄,剑尖斜斜指地,随着他囔囔的靴声,剑刃处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

龙丘明走了几步,便开始奔跑起来,跑了几步,脚尖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形斜斜的腾跃起来,人在半空,双腿伸展,双手紧握剑柄,把短剑当做*,照着储江河的头顶,狠狠一劈。

随着他的身形直直的坠落,剑刃如砍菜切瓜,把脑袋劈成两瓣,把脖颈劈开,把胸腔子咔嚓咔嚓劈开,把肚子劈开。剑刃刚一触地,龙丘明手腕一扭,反转剑身,嗖嗖嗖!横着切了起来,两条腿被切成了十八段,两条胳膊被切成了十二段,肚肠切成了肚丝,五脏六腑一片片薄如纸张,脖颈切开,头颅滴溜溜地在半空中乱转,雪亮的剑身左一剑又一剑,头颅被平平的切开,白花花的脑浆子泼洒下来,鼻子被切开,嘴巴被切开,三十二颗牙齿在空中呼啸着乱飞,血浆子一片片砸在地上,血雾噗嗤噗嗤直冲云霄。

两粒眼珠子呜呜破空而来,瞪得大大的,是死不瞑目?剑气如虹,以迷人的速度与迷人的万千剑花嗤嗤嗤刺了过去,眼球犹如盛夏的紫葡萄,饱满*的果体被一根银针轻轻一刺,果汁嘭然四溅,果肉炸成碎片。

这是龙丘明的最后一剑。

龙丘明抬眼敲了敲化成一地肉屑的储江河,吹落光洁剑身上唯一一滴血珠子,把剑归鞘。转身看见夜莺扶着断壁站了起来,虽然一张小脸儿苍白胜雪,但瞧着那双眸子里令人心安的沉静,龙丘明知道她并无大碍,于是一颗心摇摇晃晃的总算落到了实处。

“你又不是杀猪的,杀一个人而已,干嘛杀得那么卖力?”夜莺似乎有些生气。

“大概是以为你要死了吧。”龙丘明心有余悸,缓缓坐在地上,抬眼望着立在一片废墟之中的少女。

东方逐渐显出一抹鱼肚白,上京城早起的民众推开房门,惊喜地发现大雪悄然而止,一大群觅食的麻雀响亮的扇动翅膀,从一片房屋飞到另一片楼宇。

只有它们知道,刚刚过去的漫长一夜,发生了怎样的一场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