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上京的高空俯视这座城,会发现这座绵延上百里的巨城周围一派酷暑景象,夏蝉鸣唱,骄阳似火。唯独它被大雪包裹,活像是一头庞大的北极熊迷了路,跑到了非洲,难耐炎热,因此趴伏在地,奄奄一息。

肃穆的皇宫里大小百官紧张了一天,各路修行人士在中午便已到齐,人人施展法力,来阻止这场诡异莫名的大雪。但大雪依旧下的很大,一直下到掌灯时分,也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

上京城周围,也聚集着数以万众的各界人士,他们有的来自灵界,有的来自人界,有的自以为看透了这场大雪的本质,并且从中嗅到一股大战将临的气息,从而兴奋莫名。有的百思不得其解,但心里却惶恐万丈,仰天合十,喃喃祈祷上天不要降下太大的祸端。

以上这些人是这个世界的支柱,因为能力非凡而肩负重担,普通老百姓却没有这般烦恼,他们有的躲在热炕上和老婆孩子一起热乎,平日里为了生计忙得喘不过气来,正好趁着这暴雪天气休息。有的三五老友相聚酒楼,一边观雪一边饮酒,多半还会作上几首打油诗,自以为风流倜傥,雅兴非凡。

有的依旧命苦,这般糟糕的天气,也得在外讨生计。就在这个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刻,上京城南的大河里,十来个打鱼人正嘿呦嘿呦的钻着冰窟窿。一天打不着鱼,便一天做不成生意,只好顶风冒雪的忙活。

大河有三四丈深,打鱼人张三和李四一身蛮力,锲而不舍的往下开凿着,凿了半天,才发现寒冰一直冻到河底。

一尾尾形状各异的鱼儿被栩栩如生的冻在了冰层里,鱼网鱼刺鱼叉都用不上了,只得继续斧凿,慢慢地,鱼筐都装满了,然后冰层上扔了一大片冻僵了鱼。这些渔人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们分散开来,围着一处继续奋力开凿,冰层由雪白颜色慢慢变得深蓝,自冰层里散发出来的寒气也越来越是刺骨。他们轮着雪亮的斧头与凿刀,动作如风,只听见叮叮咚咚的一片繁忙的凿冰声,转眼之间,那片深蓝色的冰层已经被凿成一个十抱之粗的圆柱体。

张三李四俨然是众渔人的头儿,他们一声低喝,大家都停了下来。

张三和李四一张脸几乎贴在了圆柱体上,仔仔细细的往里面瞧了瞧,然后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奇怪的神情。

圆柱中盘腿坐着一个少年,闭目低首,双手自然放在膝上,不知死活。

“老李,如何?”张三轻声问道。

老李点头,“还是马爷料事如神,他知道这厮是七月飞雪的罪魁,让咱们在河里寻找。如何?自然是把他结果了,免留后患。”

他们口中的马爷自然是墨黑胡同光明赌坊的管事儿马爷,马爷修为一般,见识却是非凡,他见这场大雪来的蹊跷,便推测出定是有修行界的人在立雪山。雪山太过庞大,寒气发泄于外,便使得季节转变,七月飞雪。

何为立雪山,相传佛祖为了修行,抛弃权位入雪山磨砺。唯食诸果,绝形深涧,不涉人间,结草为庵,被鹿皮衣,静坐思维,不避风雨。最终在苦中得道,修成丈六金身,因为佛在雪山得道,故称其为雪山童子。所谓:“雪山童子,不顾芭蕉之身;云地比丘,欲成甘蔗之种。”

后世便称踏入真正的修行门庭为立雪山。

这圆柱里的少年自然是龙丘明,他以半魔之体正式踏入修行境界三重天的清虚境,跃居四品,此时的修为,已经凌驾于白鹿崖书院十大长老之上,更是把龙国那些大大小小派别的高手们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体内的雪山因为魔体的冰寒属性,寒气愈甚。若不能及时排泄于外,肯定会把他冻成古往今来最为坚固的冰人。

龙丘明虽然不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他聪慧绝顶,知道必须及时把寒气排泄出来,他看到因为自己的到来,上京城竟然七月降风雪,路有冻死骨,心里极为内疚,便深潜河底,打坐静息,将元神逐渐进入空明之境,浑然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更不知已经被墨黑胡同的人盯上,趁他尚未出关,意欲把他除掉。

马爷知道,这人只可能是龙丘明。只有龙丘明,才有这般机缘,这般能耐。

他派出的这十人名为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周七吴八郑九王十,人称十殿冥君,是器宗高手,擅长使用刀斧。

张三向李四点头,然后转头向其他八位兄弟一使眼色,众人手中的普通斧头顿时变为一把把开山大斧,斧身乌黑发亮,隐隐有红气弥漫,重达千钧,一丈二尺来长。巨斧高高扬起,一起往冰柱上劈去。

十殿冥君松开斧柄,向外跃出十来步,一齐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捏起法诀,一手掌心朝天。嘴中如老和尚念经一般呜啦啦的吐出一长串句子,那些巨斧应声而动,一时间,只见斧影重重叠叠,多不胜数,凌厉地劈在冰柱上,此时大雪未止,斧刃激起的冰屑向四周迸溅开来,犹如砰然开放的冰花花蕾,把大雪统统挡在了外面。

眼看冰柱被削劈得越来越瘦,几乎要从中间断折,闭目安坐于冰柱中的龙丘明突然睁开眼睛,双臂一振,冰柱滴溜溜地转起圈子,往浑如一块钢板似的河冰转去。

冰柱如一个巨大的陀螺,转到冰层前,嗖地升到空中,然后,猛地钻到了冰层里,旋转不止,犹如探头一般,在冰层里钻出了十来里。

身后,十把巨斧一直在穷追不舍。

龙丘明把身体一挺,冰柱猛然立在冰层里。

铛铛铛一阵乱响。

斧影犹如万蜂采蜜,围着冰柱不停的出击,冰柱以极快的速度削瘦下去。十殿冥王念力不足,不能离巨斧太远,眼见龙丘明操纵着冰柱越跑越远,无可奈何,只得一个个俯下身子,鱼贯钻进冰柱开凿的隧道内。

隧道高不过三尺,直径只有二尺有余,十殿冥王都是彪形大汉,蜷缩其中,手脚都不得自由,张三跑在前面,突然灵机一动,索性趴倒,施展起壁虎游墙功,哧溜溜的往前滑去,其他九人如法炮制,滑得不亦乐乎。

龙丘明见始终摆脱不掉那十把巨斧,把心一横,停了下来,拔出小剑沉水龙雀,耍得花团锦簇,泼水难进。只见冰屑四处迸溅,仿佛狂风舞雪。龙丘明一身月白衣衫,腾跃其中,说不出的从容有度,风流俊雅。

冰柱转眼便已化作无数冰屑,飘洒下来。冰屑携带着威猛的力道,把巨斧逼迫得退后了十来丈。

龙丘明自从睁眼后,便被这十把巨斧不间断的劈砍,到这时才喘上一口气。方才他舞剑时,把冰层削出一间房子大小的空间。但这会儿却见空间迅速缩小,不过转瞬之间,他又被牢牢冻在了冰层里。

原来他雪山初立,酷寒之气还没有与体内真息融会贯通,突然有了变故,那最后一股凌厉的寒气便如黄河决堤,一股脑的倾*来,又把刚刚有些消冻的冰层冻得比先前还要硬上三分。

十殿冥王眼看要追上龙丘明,心里正欢欣鼓舞,没想到猛然之间,却被冻得结结实实,手脚都动弹不得,他们虽然是器宗高手,但疏于修习内息,体内雪山未立,气海贫瘠,一被坚硬无比的冰层冻住,就只能互相干瞪眼了。

龙丘明虽然气海充盈,但因为雪山尚没有稳固,也是无法施展法力,只能像只冻虾似的,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竭力控制呼吸,以防缺氧而死。

那十把巨斧既然失去十殿冥王念力的驱使,自然也是被横七竖八的封在冰层里,成了一堆死物。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龙丘明突然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气流向魏巍耸立的雪山,那座随时可能倒塌的雪山一遇热气,便像是被春风吹绿的塞外枯山一般,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一时间,太阳爬了出来,一道道晶莹剔透的清泉从雪山顶端流向山脚,绿草绵延无尽,野花点缀其间。一群群如羚羊一般的动物在花草间欢快地奔腾,百鸟翔集,惠风和畅,这座不朽的雪山终于变得坚实起来,稳稳当当地挺立在龙丘明的气海里。

坚硬无比的冰层也随之松软,龙丘明正要挥剑脱身,却见十殿冥王已经奋力地在冰层中穿行,走一步,停顿下来,把冰层捅开,腾出极为狭窄的空间,然后再往前走上一步。穿行得虽然极慢,但他们已经走进了可以用念力驱动巨斧的范围。

十人再次盘腿坐下,十张嘴飞速地上下翻动,吐出一长串不知所谓的句子。

巨斧猛地一抖,仿佛瞬间被灌注了生命,发出嗡嗡的鸣叫声,缓缓转动起来,越转越快,转成一团红光,破冰飞出,向笨拙地转过身来的龙丘明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