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莺在招待所正睡着,被雷洪唤醒,告诉她看病的钱有了,从兜里拿出两捆崭新的“大团结”(旧版10元纸币)。杜莺与雷洪夫妻恩爱,又刚有了孩子,她当然不想死,半梦半醒中听说看病有望,顿时清醒了,不过也发现了雷洪神色有异,顿时心中生疑,问他这钱是哪来的。雷洪不会撒谎,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一脸着急的让杜莺先去医院把手术做了。这让杜莺心里更加生疑,再三逼问,甚至用不去医院相威胁,雷洪才不得不说出自己抢了银行的事。

杜莺闻言惊得魂飞魄散,那年头流氓罪都要判重刑,甚至枪毙,更别说抢银行这种重罪了。事关雷洪生死,杜莺倒很快冷静了下来,立刻催雷洪逃走,可雷洪这次却不依着她了,一定要先陪她动完手术再说。杜莺情急之下,答应雷洪自己会去医院看病,又告诉雷洪,他若是留下来不走,被公安查到钱肯定要收缴回去,到时候还是没钱动手术。

雷洪这才答应逃走,嘱咐杜莺一定要去看病,自己等风声过了再回来。杜莺清楚这案子必然会轰动全国,如果真查到雷洪头上,就算他躲上十年八年再回来也一样会被逮捕,于是对雷洪说,自己用这笔抢来的钱去看病,就和他犯了同样的罪名,只要他被公安捉住,自己也一样会被判刑,所以要他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杜莺知道也只有用这理由,雷洪才会抛开对她的留恋,用尽一切办法不被公安抓到。

雷洪眼含热泪的看了杜莺一眼,带着悲痛的表情,转身要走。

杜莺忽然扑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雷洪,要他一定要活着,国内已经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最好想办法偷渡去香港,等将来有了立足的地方,再想办法接她们母子团聚。雷洪本来想到以后永远不能回来,再不能与父亲、妻儿见面,心里确实有过一死百了的念头,听了杜莺的话,顿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刺耳的警笛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杜莺咬牙将雷洪推出房间,关上门kao在门上痛哭。她心里十分明白,这一分离,就是永别,刚才那些让雷洪偷渡去香港,将来想办法再聚的话,完全是为了让雷洪能好好活下去,她根本就没打算用这笔钱去动手术,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这时外面警笛声越来越近,杜莺忙将钱先藏好,不一会,就有民警拿着招待所的登记表一间一间的核查房客,不过见她是单身女住客,也没多问什么就走了。

杜莺明白这笔钱留着是祸根,一旦被公安发现,雷洪的罪名就落了实,等民警走后,就找了个脸盆将钱一张一张全烧成灰烬,又去厕所用水冲干净。然后当天就登上汽车,拖着疲惫的病体,回到落月村的家中。她现在只求自己能再活上几年,将她与雷洪的儿子养大,希望他们父子将来可以团聚。

送儿子和儿媳妇上了去省城的汽车后,雷黑牛独自回到家中照顾刚出生的孙子,焦急的盼望着杜莺能平安回来。等到第五天上,看见杜莺拖着疲惫的身体,满眼血丝的回到家中,刚跨进门就软软的坐倒在地上。

雷黑牛大吃一惊,忙将杜莺扶到房里躺下,给她喂了半碗为孙子熬的米汤,问道:“你男人呢,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回来了?”杜莺听了忽然大哭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对早已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雷黑牛道:“爸,雷洪没事。”雷黑牛急道:“他没事怎么不陪你回来?你病看好了吗?”

杜莺点了点头,说道:“看好了,雷洪为了给我看病,借了不少钱,要替别人干几年活才能回来。”雷黑牛自己老实,说什么是什么,因此从不怀疑别人的话,闻言叹道:“欠债还钱那没话说,可也得先送你回家啊,瞧把你累得都不像样子了。”杜莺道:“他要跟人家坐火车去很远的地方,火车不等人的。”

雷黑牛唉声叹气了一会,劝杜莺好好休息,转身准备去照看孙子,杜莺忽然哭着道:“爸,对不起……”雷黑牛回过身道:“孩子,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你能嫁给雷洪,还不要命的给他生儿子,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放心吧,雷洪不在,爸照样养得活你们母子俩。”杜莺只是哭着摇头。

转眼到了夏天,已经六个月大的雷祥脸上整天挂着笑脸,咿呀咿呀的叫唤,丝毫感受不到母亲脸上的愁苦。雷黑牛毕竟岁月不饶人,两天前进山打猎腿上受了点伤,只能先回家养着,幸好伤得不重,养几天就能好。吃了午饭,雷黑牛坐在门前,一边逗孙子玩,一边对屋里的杜莺说道:“这小子胫骨好,才半岁力气就不小了,过几年跟我学打猎去,长大了一定比他爸强。唉……就是现在山里的树给砍了不少,猎物越来越难找。”

杜莺走过来在门槛上坐下,劝道:“爸,要不咱们找村长要点地,种点粮食。”雷黑牛摇头道:“咱们村能耕种的地不多,哪还有剩下的,山里的野兽虽然比前几年少了,不过还是够咱们过日子的。”杜莺道:“可是您年纪大了,山里那么危险,我怎么放心得下。”雷黑牛笑道:“上个月我不还背回来一头一百多斤的野猪嘛,爸这身板再干十年八年没问题,到时候雷洪也该回来了,雷祥也能进山帮他爸的忙了。”

杜莺眼眶一红,忙低下头去,免得让雷黑牛察觉。过了会,又说道:“爸,还是找村长谈谈吧,我看就咱家这山坡后面不是有块地吗,旁边还有个水潭,浇地也省事。”

雷黑牛把小雷祥抱到腿上,笑着道:“我听村里人闲聊时说起过,那个水潭是月亮掉下来的时候砸出来的,有几百米深呢,你没见那地方光秃秃的,一根草都长不出来吗,就是那水潭在作怪,村里人都不敢kao近,怕精气被吸了去,更别说去种那块地了。”杜莺当然不相信月亮掉下来这种事,不过想想那地方确实不长草,想必也长不出粮食,也就不再说了。

这时候村长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来到雷家,那年轻人还穿着公安制服。雷黑牛放下孙子,要起身和村长打招呼,村长知道他腿受伤,忙上前将他按住,向他介绍道:“这两位是省城公安局来的,他们想找雷洪和杜莺了解点事情。”

雷黑牛狐疑的看那两人一眼,又看了看杜莺,发现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问道:“孩子,你们在省城究竟出了什么事?”杜莺咬了咬牙,道:“爸,没事,您陪村长在这坐会,我和他们到屋里谈。”转身进了屋。

那中年人对身旁的年轻民警道:“你也在外面等我吧。”经过雷黑牛身边时,微笑着说道:“大爷,您别担心,我找杜莺只是了解点情况,问完话就走。”

雷黑牛见省城公安局的人也这么说,这才稍微安心了点。

那中年人跟着杜莺走进里屋,见杜莺转身还把门关紧,不由lou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坐下后先是看了看屋内极其简陋的布置,才说道:“我姓顾,叫顾建军,是省城公安局刑侦科的科长。外面那个是我的手下小王,他两个多月前在省人民医院招待所里找你问过话,你应该还记得吧?”杜莺点了点头。

顾建军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在查什么案子吧。”

杜莺把脸别到一边,冷冷的答道:“不知道。”

顾建军对杜莺的态度和回答并不觉得意外,示意她先坐下,然后说道:“在两多个月前,也就是你去省城看病的日子里,省城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因为这是建国后我省发生的第一起银行劫案,部里以及省厅都非常重视,当天出动了几乎所有警力对全城进行了监控及排查,所以那天小王会在省人民医院招待所里找你问话。”

杜莺道:“那天我已经说了,我在房间里睡觉,外面发生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顾建军道:“但那天小王遗漏了你丈夫雷洪。他是按照招待所的登记记录排查的,却没想到雷洪为了省钱,在你房间的窗外蹲了一夜,而且看你是单身女住客,也没多问你什么。后来我们复查时,才从招待所职工口中了解到这些情况,我不妨对你直说,从她们对你丈夫的描述来看,与银行职工口中的劫匪非常相似,都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体格非常魁梧。”杜莺“忽”站了起来,厉声道:“样子差不多的人多的是,你凭什么说我丈夫抢银行,你不要冤枉好人……”顾建军来雷家前,已经在村里详细了解过雷洪的情况,点了点头道:“你先不要着急,我们现在只是怀疑他,所以来找你调查。据村民们反应,你丈夫的为人确实不错,不过好人有时候也会犯错误的。”

杜莺也清楚这时候不能太激动,万一说错话就会害了雷洪,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坐了回去。

顾建军观察着杜莺的反应,过了一会才接着问道:“雷洪现在在哪里?”杜莺答道:“不知道,他失踪了。”顾建军道:“可村民们却听雷黑牛说,雷洪为了给你看病欠下不少钱,被债主叫去做事还债了。这应该也是你告诉雷黑牛的吧?”这一点杜莺早就准备好说辞,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怕他担心,所以没说实话。”顾建军追问道:“那么雷洪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杜莺摇头道:“不知道,我睡着了,醒来就没看见过他。”

顾建军沉声道:“知不知道,包庇罪犯也是犯法的。”

杜莺决然道:“雷洪是好人,不是罪犯!”

顾建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那就问一些你肯定知道的吧。你和雷洪为什么去省城?”杜莺道:“看病。”顾建军道:“是要做心脏手术,对吗?”杜莺板着脸的道:“既然你都知道,还问什么。”顾建军道:“我还知道你动手术需要两千块钱,而你们没有这笔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身上大概只有两百多块钱,对吗?”杜莺忍不住惊异的看了顾建军一眼,却被他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刺得一阵心慌,忙又低下头去。

顾建军长叹了一声,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缓缓说道:“这个案子,是我工作后碰到的最奇怪的案子。当时银行刚上班,几个柜台职工刚从库里提出钱,一共有三万多,大部分是一千一捆扎好的。据那几名职工回忆,劫匪动作很快,力气也很大,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已经掰断了柜台护栏,跳了进去抢钱。可奇怪的是,他只拿了两捆钱,而且还从其中一捆钱里面抽出两百放回柜台上……当时我就在想,劫匪真正想要的其实不是钱,而是急需这一千八百块钱救命。”

杜莺听着顾建军像是说故事似的描述案情经过,心里就像有千万把刀在刨割,又怕被顾建军看出来,使劲的闭上眼,但泪水还是从眼角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顾建军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将重点调查放在了医院,省人民医院的医生对你们夫妻的印象很深,他们反应,雷洪为了让医院给你动手术,给那医生跪了一下午,后来还是因为看你坚持不住了,才抱你去招待所休息。他自己却为了省下一块五毛钱,在你窗外守了整整一夜。”

杜莺再也忍不住,“呜……”一声哭了出来,喊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顾建军眼眶也是一红,但还是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着:“我们当时就觉得雷洪有重大嫌疑,可是却发现你后来根本没有回省人民医院动手术,查了其它几家可以动心脏手术的医院,也没有你的入院记录,我们只好暂时将雷洪先排除在了嫌疑名单之外,为此走了不少弯路,拖到现在才来找你。”

杜莺拼命摇着头,泪流满面的凄声嘶喊:“雷洪是好人……他没抢银行……我……我不动手术是因为没钱,求你们……求你们放过他吧……”说完就要给顾建军跪下。

顾建军忙把她拉住,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没学会撒谎。我想……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不去动手术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在你面前说出来。”他办案那么多年,经手过无数案子,其中也不乏迫于无奈才走上犯罪道路的,却从未有一件案子能像这次一般让他如此矛盾的。眼前这对小夫妻,一个为了救妻子的命,不惜冒上杀头的罪名,另一个却为了替丈夫隐瞒罪行,同样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顾建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这是他刚领的工资,放在杜莺面前,说道:“这么做值得吗?如果雷洪回来后看不见你,他会有多伤心。我知道再问下去你也不会说,保重身体,希望你们夫妻能有再见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