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赖云烟重复了一遍。

魏瑾泓颔首。

她垂下头,没有情绪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再等。”魏瑾泓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笑了笑。

她不生,那他就等。

她不信他等得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他就多花点时间让她看清楚,这世的有些事任是她私下动作再大,也改不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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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桃花开得甚艳,看过最艳的那段时日,月底魏瑾泓携赖云烟离开。

他们连赶了几天夜路,在四月初七那天,一行风尘仆仆的人上了船。

上船之后,丫头们都因一路的颠簸站都站不稳,便是最健壮的粗使丫头都对着大江狂吐不已,赖云烟的贴身丫环春花已经是病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随行的年轻大夫给她们把了脉,开了药,当晚大船在江心慢慢行驶了一夜,一早上冬雨就从**爬起,去了她们小姐的房间,见她们小姐正枕着枕头,半卧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声,把水盆端到了她面前,“是奴婢的不是,来得晚了。”

赖云烟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小姐昨晚歇息得好吗?”冬雨洗帕,问了一句。

这一路来的急行,那健壮的侍卫都是疲惫不已,她们这些伺候的内婢昨日上船之后更无一个站得住脚的,只有小姐像是没事人一样,现在看她这精神比她刚看到的昨日才上船的船夫还好。

“甚好。”

“可有哪疼?”冬雨多嘴了一句。

赖云烟听丫环非要问话,便叹道,“屁股疼。”

那马车轿子,快把她屁股都颠碎了。

魏瑾泓这几日的行路,这哪是游历天下,这简直就是在逃命。

为了躲朝中那些人,他可是都不顾她们这些女子的死活了,把她们当有壮士一样体格的人赶路。

她叹气,冬雨也跟着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就趴下吧。”

“我昨晚早给自己上药了。”赖云烟没事人一样地趴下,冬雨把她身上的青袍掀开,见她真上了药,便又叹了口气。

“您怎不叫我?”

“想你们也歇着了。”

冬雨想想昨晚她倒下去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感觉,便不再说话了。

这次所带的奴仆不多,能近得她身伺候的她们这几个,现在她们这几个人没死上一两个,都是老天垂怜了。

她拿着热帕给她擦了脸和水,又去为厨房给她端来热茶,与她轻道,“奴婢去给您熬粥。”

“自有下人,你不必去了。”

“可……”不是不放心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大江之中,大公子要是想让我死,把我们推下江里去得了。”赖云烟马上就看得开了。

“小姐。”冬雨不解。

“去给我煮茶罢。”赖云烟朝她笑了笑,又支使她去把她刚搁在小桌上的书,“把书给我拿来。”

冬雨看她一眼,把书拿起给了她,又福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刚到门边,就见秋虹在那,朝她道,“冬雨妹妹,小姐……”

“正躺着,我去煮茶,姐姐候在门边罢。”冬雨轻声地道。

“好。”秋虹这时欲要打哈欠,拿帕挡住打完后朝冬雨苦笑道,“下次你还是叫醒我一起来,免得小姐没人伺候。”

冬雨急于去煮茶,没再赘言,只是朝她叮嘱了一声道,“你去走廊那道去看着,大公子要是来了,给小姐报得快点。”

秋虹点头,跟冬雨走到了长廊这口,等冬雨端了盆走后,她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掐了自己的脸两把,振作起精神看着前方。

这女主子也好,男主子也好,都似不用休息似的,什么时候见他们,什么时候都悠哉游哉得都不像这凡间的人。

这厢屋内的赖云烟等门外的两个丫环的脚步远了,趴着的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叹道,“真是作了天大的孽了。”

说罢,伸手去够榻下昨晚魏瑾泓转交给她的信,看着她那可怜的老舅在信中的一翻痛诉,她又把头趴到了枕头上,觉得自己的腰更酸了,头更痛了。

“小姐。”她这刚要痛得睡过去时,门外秋虹在叫。

“什么事。”

“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摇摇头,“请他进来。”

“是。”

门吱吖一声便开了,听着他脚步声进来后,赖云烟头也没抬懒懒地道,“秋虹把门关上。”

又一声吱吖,门被关上后,赖云烟自语道,“这门声听着比京中的门轻脆得多,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

魏瑾泓回眸看了门一声,刚收回眼,又听她道,“妾身身子骨疼,魏大人帮我磨下墨罢。”

他闻言静默了一会,就依言去了案桌前,倒水磨墨。

不多时,她就下了榻,站于案前,毫不避讳他在前就弯腰执笔挥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写罢就搁罢看他,“大人以为如何?”

魏瑾泓无语。

他拿过她刚搁下的笔,另起了一封写给淮南族中族兄的信,叮嘱他务必派官兵护送任夫人与子女上船到淮西与任老爷相会。

两信分别装入信封,魏瑾泓亲手封的蜡。

“燕雁。”魏瑾泓朝外叫了人。

“在。”有人在外应了声。

魏瑾泓便不语,另拿信纸写起了契约,赖云烟看他写过,就接笔在其上画了押。

“得想个法子,要不我怕我吐出来。”在他收纸时,她喃喃道。

魏瑾泓未看她,抬头朝门外喊道,“进来。”

燕雁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那吱吖的门一声都未响。

他跪下接过信,再朝两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

船行十日,再到龟县又花了近半月的路程。

一进龟县,任金宝的信便来了,信中夸赖云烟是个贴心之人,说他的船已经离开淮西往淮北走了,另道她给舅母外甥带的礼物都带了,他们甚是欢喜。

这世上真是几家欢喜自家愁,那厢私自走货被抓的舅舅高兴了,赖云烟这里却是并不怎么高兴,这晚与魏瑾泓谈话时,她很是直言不讳地道,“我们要是生个龟儿子,就真有那么好?何不趁我们在外,你挑个喜欢的生下,就当是我生的,我也拿他当嫡子养,便是日后我翻脸,你咬死了就是我生的,谁能又说他不是,便是我兄长,你也是有法子让他信你的,你又何乐而不为?”

魏瑾泓还是不为所动,继续看着手中的圣贤书。

见他充耳不闻,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她心里清楚知道读书人的心才是最硬最不容易打动的,自古以来,最缺德的事就是这群饱读圣贤书的人做出来的,有什么阴招是他们想不出来的?

她看了那么多的策书,走一步看三步,也还是不如土生土长的他们厉害。

就像舅父之事,他早她好几步在淮西挖了沟等着她那视金钱为命的舅舅跳了。

她那见钱必会眼开的舅父私下一把他在淮西发现的贵重木材伐下刚装好船,什么事都做好了只要东风一起就扬帆下淮北,魏瑾泓那些为他备好的官兵就妥妥地出现了。

这事她被他通知的时候就知道了个结尾,怎么开的头,她根本毫无所知,等事情发生了,远不在京的她这时也来不及拿魏瑾瑜钻了红馆子ji女被子的事拿出来要挟,只能万分窝囊地认了栽。

“有个你这样的父亲,再有个像我这样的娘,你就不怕你们魏家出来个比你们兄弟还混帐的逆子出来?”快要到梓江了,赖云烟觉得自己一想那事就觉得食欲全无。

她说个不停,魏瑾泓忍了又忍,这次也是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中书扔到了桌上,对着那个想把嗝夜饭吐出来的女人冷冷地道,“到时你眼睛你一闭就好。”

“要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打了个像是恶心至极的嗝,把头重重偏过,如此叹道。

魏瑾泓木然地别过脸,垂眼重拿上书,继续看。

任是圣人,都会被这等女人bi疯。

她也快把他恶心透了。

**

这年龟县深处的梓江十二月冷得就是山中之王的金丝猴也不愿意出来,梓江深处高山的一处房屋里,任是房中放了五盆炭火,赖云烟也是冷得没力气吐了。

跟这人试了三次,第三次是成了,现在她没呕吐致死,但快要被这寒冷至极的天气冻死了。

这处他们居住的房屋因是新建,本就没什么人气,现下这寒冷的冬天里便是炭火放得足,从来真没想过要去死的赖云烟都被冷得时不时朝丫环抱怨道,“我还是冷死了算了,就不用受这活罪了。”

这天冬虹一端汤水进来,门开时带了点冷风进来,赖云烟便又说道了这话。

这月自确定她怀孕两月有余,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魏瑾泓闻言在案桌那头接话淡淡地道,“生下孩子,到时你想死,便去死就是。”

赖云烟闻言瞪大了眼。

这半年被赖云烟快要bi疯的魏瑾泓见她瞪大了眼,便微微一笑,继续写信。

她已有了孕事,他便可助她舅父淮西淮北的事情。

写完信,他抬眼看她,“要看吗?”

她闻言眯眼咬牙,一会点了下头。

魏瑾泓谨慎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热汤,叫来她来的丫环,让她拿过去给她。

他要是过去,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先把汤泼他脸上。

丫环拿了信过去给她,在看信之前她皱了下眉,把手中的汤一饮而尽才拿信,魏瑾泓暗中也轻吁了一口气。

哪怕等会她会吐掉,也比一点都不喝强。

“你兄长去了吏部,”在她看信时,魏瑾泓挥退了丫环,一一跟她说着他刚知晓的朝中之事,“苏大人已接到皇上圣旨,年后回朝就任户部尚书。”

“这事定了?”

“嗯。”

赖云烟这时长舒了一口气,户部的老尚书乃赖游的同盟,两人都是老皇帝的老部下,现在老皇帝想把他重用的苏旦远接了老部下的职这是再好不过了,不用一兵一卒,兄长就少了个老辣的敌人,多了个是他岳父大人的靠山。

“但愿这事不会再生波折。”她喃喃道。

魏瑾泓颔首,“还有一事,你还是要写信告知你兄长。”

“什么事?”

“你庶妹已有孕三月了……”

“什么?”

“让震严兄这次止一止手,这对他日后疏远太子有益。”

赖云烟闻言一阵强烈的恶心,她头一转,把刚喝下的汤吐到了脚下备好的痰盂中,好一会才在跑进来的秋虹冬雨的伺候中缓平了气,疲惫地朝魏瑾泓道,“你还是赶紧出去,再看着你,你孩子我都能给你吐出来。”

这男人,实在太让她恶心了,便是日日呆在梓江这能洗清灵魂的世外桃源,也止不住她心中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