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侍妾一到,赖云烟就让人把她送到了魏瑾泓的外院去了。

这人本来要放在内院才好,但内院同时也是她的地方,她就没动这手了。

她眼睛全瞎的事,不多时就被传了出去。

这厢很快到了她母亲忌日,赖云烟未回赖家,不过魏瑾泓已提前一天到了赖府,到第三日才回来。

赖震严令身边之人来与赖云烟报了话,说姑爷昨日全日都与他一道,从清晨的忌拜到下午的法事都尽了半子之责,想来他们的孝心娘泉下有知也是知晓的。

这话外之音,就是宋氏的那场法事没有做成。

魏瑾泓都替她去跪灵堂了,要是赖游再在其中有所动作,那就是魏家的大公子都跪了一个妾,想来这事赖游就算有着欺宗灭祖的胆,也不敢做这种会把自己完全交待了的事。

要是他真敢,赖云烟想这事也就好办了。

她的眼瞎,正等着这呢。

只要她眼睛一日不好,赖游那因小妾毒打嫡女的事就消散不了,赖游的对手,随时都可因这事参上他一本。

赖府祭拜之事过去后,赖游去了魏景仲的德宏书院,在其中住了几天,据说相谈甚欢。

不多日,魏景仲给赖云烟送来了一些礼物,其中说还有赖游给她的一些,管家传了他的话,话里行间的意思就是天下间无不是的父母。

京中魏府的人走后,赖云烟对还坐在身边的魏瑾泓真心道,“您与您父亲真是颇为相像,不痛不痒的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魏瑾泓正老神定定地看着手中端着的杯子,嘴角含着温笑,闻言只是嘴角稍冷地勾了勾,并没有接话。

这几日,每日他都来坐一会,她为了赶他走,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只差没像市井泼妇那般赶他走了。

赖云烟闭着眼睛也难想像出他不为所动的样子,见他没说话,她抬手朝丫环没好气地说,“快扶我走,再留下去,被气死的就是我这瞎子了。”

冬雨这几天着实被她这几日对大公子说的话吓得不轻,见小姐传她,她不安地走到了赖云烟的身边,扶起了人,见大公子那边没有声响,一到了门边,她的脚步就略快了一些。

“小姐,”出了门,走完了长廊下了阶梯,冬雨苦笑着开了口,道,“下次您跟大公子说话,还是让奴婢出去罢。”

“你不是胆子肥得很的吗?”赖云烟惊讶,这冬雨可不是个一般人,她是武夫的女儿,力大胆大,连坟山都守过的人,难不成这段时日还没被她吓习惯?

想到此,赖云烟自语道,“这可不行,你要是还没被我吓习惯,我得找秋虹来帮我骂了。”

“奴婢不敢,秋虹也不敢。”冬雨无奈地摇摇头,秋虹还比她小一岁,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帮着小姐骂姑爷。

“想在外面守着就在外面守着罢,就是莫让被他的人再骗去了,到时我可没嫁妆打发了。”赖云烟笑了笑。

“您就莫逗奴婢了。”主子太不正经,以前觉得自己胆儿天生大的冬雨觉得自己的胆气最近是越变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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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过去,这年他们回了京中魏府过年,因着眼疾,初三那天赖云烟并没回娘家,魏瑾泓却是在那一天一大早就去了赖府,用过了午膳才回来。

他回来后,又带回了丰厚的回礼。

知道他要去之后,赖云烟就令丫环找了他来说话,说赖大人给多少礼物,他就全带回来就是,千万别推拒。

见他回来,果然带回了不少,赖云烟眉开眼笑,魏瑾泓还没走,她就让丫环把那小箱珠宝搬放到面前,拿手细细摸个不停。

她眼瞎多日,除了那天哭了,别的时日成天不是笑就是闹,看不出一点愁绪,这时更是一副对珠宝爱不释手,欢天喜地的样子,魏瑾泓抬眼看了她纤长的手指半会,开了口道,“这应是你舅舅送给岳父大人的。”

魏大人这几日也时不时会给她泼点冷水了,这时赖云烟听到了秋虹冬雨退下去的脚步声,等脚步声没了,她毫不犹豫地朝他满脸嫌弃道,“不用您说,赶紧走。”

“过了正月,我带你回府。”

“您什么意思?”过了这正月,她不回通县的魏府,难不成还一直呆在京中的这魏府不成?

“回去后,府中的丫环,你定个管事婆子管管。”

“关我什么事?”

“你身边的那个福婆子,我看可管事。”

“您想得美。”

“内院干净,你嫂子带侄儿来住时也清静。”魏瑾泓拿起茶盖,漫不经心地浮了浮茶沫。

“福婆婆就福婆婆罢,”赖云烟都被气得笑了,“魏大人可真是厉害。”

“我嫂嫂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住?”赖云烟知道魏瑾泓不会无故提起这事,怕是他与她兄长有什么合谋罢。

虽然与魏瑾泓合手无异与虎谋皮,但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你可还记得渥水之战?”

赖云烟握珠宝的手顿了下来,她慢慢沉静了下来,想了半晌才道,“就是今年的事了罢?”

“嗯。”

当年与渥水对岸孟国渥水一战,因宣朝延误战机,渥河沿岸死了两万平民,数千户人家流离失所。

那时三月孟国已经有大船向渥河水域迫近,而当时在朝中丞相韩荀主张以静待动,老将军温谦伯却言道兵贵神速,欲要请征带兵出战,两人还没争出个结果,孟国却以兵贵神速之姿,与渥水叛将里应外合,侵占了渥水一地。

后来温谦伯打了两年,他大病后,他的儿子接着替他打了三年,渥水之战前后总共花了六年,才让渥水重回宣国。

这时的丞相虽不能说是权倾朝野,但却是洪平帝最信之人,而且,他是魏瑾泓的师伯。

“我记得当年,您是站在丞相这一边的,收复渥水失地时才和温老将军交的好。”赖云烟收回了手,摸着盖头把盒子盖上,把箱子放在了腿上,摸着木盒上光滑的漆。

“把箱子放桌上。”魏瑾泓一直都看着她的手,见此说道了一句。

有种漆毒,摸得多时,皮肤就会溃烂。

赖云烟乍闻没什么反应,等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魏瑾泓话中之意,然后把箱子放在桌上。

一放好,她不禁摇头失笑。

“这与我嫂嫂住进我府里有何干系?”赖云烟拿帕擦手,转脸往魏瑾泓坐着的方向看去,轻道。

“当年还未开战之时,并不只我一人站于韩相后,”魏瑾泓淡道,“赖大人也是。”

“嗯。”赖云烟点头,韩旬得人心,她父亲也好,还是别的朝中重臣也罢,都与他关系甚好。

“当年太子也是主战的。”

“是。”赖云烟缓缓点头。

“正月过后,皇后生辰,宫中怕是会有庆宴。”

“哦?”

“到时震严兄要怎么做,就要看震严兄的意思了。”

“你让我兄长跟着他打仗?”

“跟随太子打一场胜仗,于震严兄有利。”

“您呢?您想要什么?”

“来日,我与韩师伯反目之后,震严兄要站于我身后。”魏瑾泓也轻声地道。

“魏大人,有一事不知我所料对不对。”赖云烟抿了抿嘴,嘴边一丝笑意也无。

“你说。”

“你要提前年月推你那新税法?”

魏瑾泓听后,眼神也深沉了起来,“不会提前。”

他也不想提前,也提前不了,在隐患没有根除之前,他的税法提出来,还是会遭到满朝的反对,最终失败。

他们谁也不想为自己的封地交税。

前世,他的对手太多了,哪怕他背后有元辰帝,但他们都受制于田土最多的贵族朝臣,后来瑾荣都归于山林后,他就没什么可用之人能用了。

“但你还是要推,在推之前,你要把韩相定的土地法毁了,魏大人,你本该再多重生十来年,生在韩相拜相之前,这天下岂不全是你的。”

她说得太直接,魏瑾泓抬眼看着满脸讽意的她,“是么。”

“上世没几个人支持您,这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赖云烟淡道。

魏瑾泓不语,沉默了良久,又道,“当年安康变法,江大人出来为我说了几句话。”

“他是真君子,”又从他口中听到故友,赖云烟的口气便不好了起来,口气有说不尽的讽刺,“不像你,做尽卑劣之事,却得了大公无畏的匾额,挂于那堂前,也不知那些年您睡不睡得安稳。”

魏瑾泓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看着她紧紧拧住帕子,暴起青筋的手,依旧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也是作如此之想。”

赖云烟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心里疼得一字都说不出口。

世事多荒唐,他的鸿图大愿,了解的人最后还是她这个仇人,支持他的人是她那个最终被他杀了的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