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瑾泓从外报丧回来,听春晖来说,夫人已请族中的几位婶夫人管事了,后堂的接待,茶水,厨房里的杂务这些,都已有了具体的管事的。

春晖再说,魏瑾泓也就不听了,带着世朝去正堂见请来祭拜的族叔。

她多少能耐,他心中有数,这次许了她来往赖家,她得了好处,才愿出手。

若不然,她就会跟过去的这十来年一样,慢慢等着魏家被蛆穿,屋梁全倒。

在等待别人灭亡这点,她的耐心向来好得出奇。

世朝,世朝,世世朝朝,如若不是世朝,谁知她背后的棋要怎么走,世朝的出生,让他们都有了生路,她为了儿子必须对他手下留情,而他在毁她与留她之间,断然选择了后者。

只是这结果还是不能如他的意,她的心确实是他捂不热的了。

她的冷酷坚决还是跟过去一样,并不因他们之间多了个孩子有真正的改变。

晚上守灵堂,要连着三夜,孩子跟他跑了一天,已是疲惫不堪,魏瑾泓轻瞥过她看向儿子的眼睛,把在犯瞌睡的孩儿抱在了怀里。

“爹。”

“睡吧。”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背。

“娘。”他朝她看去。

她朝他浅浅地一笑。

世朝这才闭上眼,靠在了他的胸前。

魏瑾泓低头看他一眼,随即抬头看着堂上的灵牌,心中无波无绪。

前世的遗憾成了空,连遗憾都不是了。

他跟他娘母子两场,世事牵连中还是没得来善果,只能当是缘分尽了。

半夜,他再向她看去时,见她垂眼看着地上,身上一片静谧。

两世,在他与她之间还是留下了无法磨去的痕迹,她的心已经硬得谁也无法改变,连她自己都怕是不允许自己懦弱,而他还是跟上世一样,以为只要早知前世,他定能挽回一切。

她已成形,而他过了而立之年,却还要从头改变。

而她用态度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怎么改都无碍,但与她无关。

世朝知他难受,求她对他好点。

想来心中也有些好过,孩儿再对他有所忌讳,也还是记挂着他。

不像他的娘赖氏,最会挖他心肝,每次出手,必要打得他心口闷疼得不能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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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丧事要办三月,但前面的半个月熬过去后,就无需夜夜都要守灵堂了,赖云烟这次把几位适合帮着魏瑾泓的婶子留了下来管家,她以修养病体之名搬回了静观园。

说来,这半来个月,她只是让魏家的族人去管魏家事,她还是把魏瑾泓让她帮魏府的事情挡了回去。

而她也隐约觉出了不对,魏瑾泓教世朝的方式与前面不太相符,而世朝也被元辰帝召去了几次,按她多方打探出来的消息,魏瑾泓是想让子承父业了。

黄阁老来了信,信中也说魏瑾泓不比当年了,他也须小心行事了,让她也小心点。

赖云烟也承认,魏瑾泓确实不比当年了,这金蝉脱壳,李代桃僵这手玩得她都叹服。

她问世朝是怎么想的,世朝说父亲的皇上说的话,有些对,有些不对,他还要再想想。

江镇远这时已回京,赖云烟听闻他已进了德宏教书那日,差点被口里含着的果核咳死。

半晌咳过气来后,她又怔怔坐了半晌,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这月过后,她回了趟赖家,在赖府住了一日,回府的路上又遇过那座老茶楼,听闻楼上那有些熟悉的琴声后,心中再次有恍如隔世之感。

回府一进静观园,刚沐浴出来,就听丫环说他来了。

赖云烟请了他进来,进来后,魏瑾泓朝她道,“国师这两日邀我们喝几杯他炒起来的清茶,你可有闲暇?”

“这时?”

“嗯。”

“好。”赖云烟朝他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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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们去的是善悟的静修之地青山寺。

和尚较之前赖云烟看到他时又瘦了点,但皮肤光洁,看起来确有仙人之姿。

在这满京都的名俊士中,这人确是有上上之姿了。

“选秀之事已推至两年后,皇上说这事还是等太后孝期过后一年再谈。”一坐下,善悟就朝魏瑾泓说这话。

赖云烟眉毛微扬,看向了不像凡尘中人却尽说凡尘话的秃驴。

“夫人有话且说。”善悟微微一笑。

“为何还要推后两年?”赖云烟随了他的话往下讲。

“孝期未满。”

“那为何先前要选秀。”

“太妃好意。”

“太妃应比谁都知皇上的孝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国师好会说话。”赖云烟觉得无论说什么,这明显不怕进地狱的秃驴都有那鬼扯的话在等着她。

“瑾泓之意呢?”善悟淡然一向,看向了静默不语的友人。

“萧家办了应天书院,萧家的脚可以缓上一缓了。”要是再往宫中送人,哪怕再看在太妃的面上,皇上也是忍不住了吧。

送走一个废太子,他是万万不会想再来一个萧家觑瑜他的皇权,利用他拿他当血刃。

皇上虽是用了外族之力踏上皇位,但萧家要是因此权倾朝野,皇上哪只是一千个不喜,多大的不喜都会有之。

可萧家现下如日中天,眼前猖狂之前渐起……

“瑾泓明见。”善悟转着朝赖云烟道,“夫人之意呢?”

赖云烟眨眨眼,“妾身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善悟听了哈哈大笑出声,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正容与他们道,“萧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魏赖两府,瑾泓私下所做之事是领了皇上的旨意的,还有皇上现下之意,是想让你兄长之子入东宫,伴太子读书。”

赖云烟听着,那本在眨着的眼睫毛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往善悟看去。

善悟了然地看着她,“你们赖家与任家,不是一直都往宫里送银钱吗?这次,就看你们自己之意了,该送往何处,送到什么人手里,你们两家好好想想。”

赖云烟想也不想,偏头就往身边的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对上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只是微微一愣,过了一会,他看向善悟,淡道,“这是皇上之意?”

“是,昨日说的。”善悟坦然地看着挚友。

“嗯。”魏瑾泓垂下眼轻颔了下首,把身边女人面前那杯凉了的茶倒了,重给她添了一盏,才朝看着他举动的善悟说,“这事让他们兄妹再商量商量罢,赖家长子体弱,次子年幼还未行走,可……”

“不能缓,最多十日得有决定。”善悟打断了魏瑾泓的话,又转头看向赖云烟,“这次来见你之前,我卜了三卦,三卦皆言你我有生死之恨。”

“大师……”赖云烟僵硬且冰冷地扯了下嘴角,“怕是缺德事做多了,才会卜了这种卦象。”

“是然。”善悟垂头,又念了几句佛号。

看着还能微笑的和尚,赖云烟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们这些人……”

这些手握涛天权势,明知会下地狱也不会改其行的人……

她话仅于此,就重重闭上了眼,善悟在此时又再轻念了一句佛号。

他们念那千秋万代,这妇人啊,念的却是眼前人的七情六欲,生死悲喜。

谁对谁不对,自有后来人评这功过。

这眼前当下,便是佛祖,也是说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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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马车内,赖云烟累得连人都坐不稳,她软弱无力地靠在马车上,随着马儿的脚步,她的身子也随之轻微地抖动着,就像一具抽了骨头的尸体。

魏瑾泓看了几眼,猛地把她拉了起来,把身上的厚麾解下,塞到了她的身后,又紧掐住了她的手,与她冰冷道,“坐直了。”

她不是一直为兄为舅,还为儿,这时候倒下了,像什么样!

“你们算计了我什么?”赖云烟浑身无力,这时从喉咙挤出酸涩的话,都像是要了她的命。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魏瑾泓淡淡地说。

“但我回来了。”

“我也是。”并且他还以为,他可以与她一切重来。

“那善悟?”赖云烟朝他看去。

“不是。”魏瑾泓抿紧了嘴,“他不是,他只是得了他师傅的手卷,了他前后三世的因果。”

“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魏瑾泓看她的话已经带有抖音,他重重一拉,把她拉到了怀里,语气淡淡地道,“你只要知道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回来的就是。”

“我……”

“嘘……”魏瑾泓止了她的话,“闭上眼。”

赖云烟闭了眼,好一会,她睁开眼,眼睛内恢复了平静,“这国家,皇上是定要变上一变了?”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坚决的行动力,还有谁能给得了魏瑾泓这么大的底气。

“你知道就好。”她推他,魏瑾泓便放开了她,他松开手,虚弱无力地垂着,闭眼疲倦地道,“我们一直是臣民,再大,大不过这头上的皇,大不过这头顶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