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红衣小童扫视了一圈,待台下议论声越来越小,便声音清脆的说道:“这种东西,是我家段公子万里迢迢从海外带回来的高产种子,耗资数万。现在的庄稼亩产不过一二百斤,还需要良田方能有此收获。可是这种庄稼不择田且耐旱,沙地都可种植,亩产两千,绝不妄语。公子不忍父老乡亲们连年受灾,食不果腹。若是大家相信的,明日就可以去我家大宅取种子回家种植,我们分文不取,只希望明年此时,本地一片金黄,五谷丰登。”

台下一片寂静,全不复方才的热闹。台下大多数毕竟都是贫苦百姓,来这里不过是瞧瞧热闹罢了,这里的豪门大户,是摆宴席还是写字画都与他们毫无关系。可是此刻突然听到这箱子里放的竟是一种耐旱的高产种子,涉及到自身利益,登时都打起了精神。

一名大胆的百姓鼓足勇气说道:“这位小相公,我们每家田亩都是有数的,万一这种东西并不能像段公子所说的亩产两千,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此言一出,下面百姓登时嗡嗡一团混乱,的确,百姓每年依靠的不是山地就是田亩,对于这种不熟悉的种子,谁敢轻易耕种。那名小童听了,脆生生的回道:“我家公子说了,大家若是不信,明日也可照样去领取种子回家耕种,你们只需将你们各家田亩每年所出的粮食上报,我们马上就照价将粮食银子给你们。只是,到年末的时候,你们这一年的收成就要上交给主家。”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

颜笙这才想起适宜北方耕种的玉米、地瓜、马铃薯一类的农作物她还从未见过,这里的农作物基本仍是麦、谷、豆、黍等物。看来这时的海上贸易已经发展得很好,这些外国的东西逐步传入本朝,只是还没推广开来,要是把这些农作物推广起来,那对整个国家的农业生产将产生多大的促进作用呀。玉米地瓜等物可是什么沙地湿地,山坡草窠都能生长,农民若是再好好侍弄一番,各地粮食增收可不是一成,而是一倍都不止,这件大事自已怎么竟一直忘记了?

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去吩咐暗卫搜寻这种植有蕃薯苞米的地方,既然朝廷还没广泛种植这种作物,显然民间大多还不识得它的重要价值,自已抢先推广它,岂不比这锦衣还乡,惠及邻里的本地富豪还要“钱”景广大?

正心下雀跃,只听一旁的温国生道:“我倒想拜会一下这位本地富商段公子,钦差安大人,您意下如何?”

秋菊不解地问:“温国生,你一个专业作假的什么时候对种地也感兴趣了?”

温国生坦然答道:“人皆有好奇之心嘛。看到他耗资数万请回来的种子,再加上如此奢华风流的阵仗,难道你不想见上一见?”

“不错,我也想见见。”颜笙撇嘴一笑,半仰着头望向温国生。为了观赏灯火,她今晚特

意换了一件嫩黄的宫装,外罩的透明紫色纱衣完美地勾画出了身上跌宕起伏的玲珑曲线。花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韵。见这么一位如花美眷正对着自己浅笑,温国生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张口结舌,把要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

颜笙丝毫没有察觉,想着自己的“农作物种植推广计划”,望着高台旁那架流光溢彩却始终未见主人出现的马车,嘴角溢出的笑意更浓了。

回到客栈,已经很晚。四人都饿得够呛,吩咐完店内厨房准备晚饭,就先各自回房换下衣衫。颜笙洗过澡后换了一身便装,想起今日见到的事情,便想召唤附近的暗卫。刚出门却见温国生正端着饭菜在门前踌躇,像是要送到自己屋里,忙接了过来,自己端了进去,边走边问:“这么晚了,温-公-子可有事?”

那温国生也感觉自己于星夜下站在一位姑娘的门前甚是不妥。转头见左近无人,便红着脸一动不动地轻声慢语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见你似乎是认得的,便想向你问问那‘五谷丰登’。”

“原来是这事,进来吧。”颜笙转身将托盘和饭菜放到桌上,回头看向他,“你吃了没有?没吃的话一同来吃吧。”

温国生双眼放光,一个闪身就进了门,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副碗筷吃了起来。屋里一片安静,吃饱喝足,他从怀里取出块用银色丝线绣着暗纹的白手绢擦了擦嘴,靠在椅子上,恢复了那副温柔又有些暧昧的腔调,道:“说罢。”

“那个是一种叫‘玉米’的植物种子。确是高产作物,很适合在北方旱地种植。同那类似的植物还有几种,都是及极适合普及推广的粮食种类。”

“哦?”温国生凝神道,“这么说来,那这位当地富豪确是想惠及乡里,利国利民了?”

“也不见得。”颜笙抿了口水,抬眼看向对方的眼睛,“百姓靠田吃饭,怎么敢轻易种植不熟悉的种子,万一产量不高、不能食用或者价钱不好,一年的辛苦岂不白费?那人承诺预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所以大多数的百姓,都是要向他取种子种植的。这样旱涝保收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段公子等于交出少量钱财买下大量粮食,等到年末粮食丰收,所赚必丰。”

“有何不可?”温国生满面诧异,“百姓并无损害啊。”

“确无损害。”颜笙沉声说道,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可是如此多粮食同时高产,价格必定会下降,段公子一介商人,要许多粮食何用?”

“这……”温国生闻言一顿,急道,“莫非朝中有人要造反,这位段公子便是他的粮草官?”

“也不是无此可能。”颜笙低下头,沉思道,“不知朝廷是否做了准备,这样的隐患,不得不防啊。”

温国生急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道:“这可如何是好?”又恍然大悟般转身拉住颜

笙的手问,“莫非你早有对策?”

颜笙轻轻一挣,抽出双手后若无其事地转到桌子另一侧,笑道:“明日随我来,且看本钦差的手段。”

第二天一早,张得呈上早已打听好的情报。昨夜那炫富的主人姓段名刚,就住在本镇西南,此镇名为富安,是回京的必经之路。如今自己已投了帖子,那位段公子听说朝廷委任的钦差大人到了,也是惊喜异常,听说几人暂住客栈,忙邀请颜笙他们中午去自己府上吃个便饭。

一路上,秋菊不停地在颜笙耳边嘀咕:“那温国生越看越不像个好人。昨夜居然还敢摸到小姐的住处去,还、还和您共饮共食!若不是听他一直在老老实实地问问题,我早就让他再走不得路,跟不得我们。”

颜笙知道秋菊就住自己隔壁,加之耳目聪慧,昨夜二人的谈话必然隐瞒不过,也不多说,只笑道:“是。有劳秋菊大侠看顾,小女子感激不尽。还望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秋菊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道:“您就是太惯着他了,小心些总是没错。”

说话间,四人转过树林,眼前便是一座大宅。此地移花接木,围山造水,占地十多亩,颇为壮观。门前一席红毯铺路,左右各立了八名迎宾的少女,见到颜笙等人,盈盈便拜。不多时,便见一位身着青衫,毫无装饰的年轻男人淡笑着迎了上来。

“段某不知钦差大人驾到,还乞恕罪。大人赏光前来,段府蓬荜生辉,今日就当为大人接风,段某已略备薄酒,大人,请!”

颜笙笑道:“段公子不必客气,是我等来得唐突了。”

一路人浩浩荡荡地走近大宅,一路穿花扶柳,进了庄园。

园中开凿了一个月牙形的大湖,引入城外活水,湖上建九曲廊桥,栏杆刚及膝盖,镶满水色琉璃,应光处看起来若有若无,逆光处却七彩流转,叫人心神荡漾。湖边高低错落一排十几个凉亭,每个的大小形制都有不同,与旁边山石花木相映成趣。沿路不断有眼风飘逸的少女站定含笑行礼。

东南而行,过“闻香阁”,经“闲吟台”,来到“观鱼处”,只见一亭突兀临水,亭边有垂柳点水,泛涟漪微微。楼台临波,影入明湖。小亭古朴,四檐飞翘似翦水飞燕欲起,溪水清明澄澈,似一潭玉鉴琼田,鱼戏清涟,垂波倒影。四周绿柳环合,好一处清幽的所在!

亭中竖一圆桌,有一队娇媚的少女轻摇裙摆,鱼贯着往圆桌上摆放器物。

段刚带颜笙坐在上首,秋菊张得和温国生站在一旁。

两人甫坐定,便有弹琵琶弹古筝的乐师左右坐好,一穿红色洒裙的盛装女子展臂舒展腰,旋转而至,为众人跳舞助兴。

颜笙心下暗叹,这当地富贾的“便饭”比起京中宫宴也不遑多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