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仍旧是封后大典之地,却迎来了另一场截然不同的盛典,名曰“弑神大典”。

这对于历代尊神奉礼的大泽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然而,今非昔比,那是深入骨血的信仰开始动摇,像是被告知将父母抛弃的孩童心中充满着惶恐与无助。他们要在这里亲眼见证破天的死亡,亦是——大泽世代信仰的死亡。

钟鼓三鸣。群臣九叩。

高墙之上俯视臣民的君主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一个。

南宫寒尘一袭明黄朝服挺立,华贵且威严。他双手按于城墙,指上戴有象征最高皇权的龙首扳指。扳指的玉色映着日光万丈,在他冷漠的脸上现出别样的神采。他静静注视着墙下叩首的臣民,清冷的目光竟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和暖——

从前当他身为太子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里俯视这同样的人群,却都只是无动于衷地漠然接受臣拜仰望,如同看着与自己的毫无干系的蝼蚁。但此刻,他的心是暖的,他不再是昔日骄傲冷漠可以为所欲为的皇太子。他是这大泽王朝的帝王,是人间的主宰。他坐拥三千疆土、统领千万臣民。那匍匐于他的,都是他必须保护的子民;那目光所及的,皆是他誓死也要守护的土地。

不属于战神,不属于天帝,不属于任何其他的人。只是他的臣民,是他的土地。是他南宫寒尘的。

南宫寒尘正要抬手发话,突然腕上一紧,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银色面具下一双狼般锐利眼睛闪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寒尘低声:“银狼。”

回答恭敬却冷漠:“皇帝陛下,我是特意来提醒您。不要忘了您与天帝的约定以及您的承诺。”

寒尘淡淡应道:“多谢银狼大人费心,朕自有打算。”

“破天必须死,但神权是永生不灭的。银狼奉劝陛下切莫以卵击石,否则……”

南宫寒尘不再理会他。抬袖一止。呼声朝拜声齐停,绝对的静寂。

“我的臣民们!今天,对于大泽,甚至对于整个人族来说,都是个改变历史的时刻。千百年来,人界势弱,只能作天、冥两界争夺的猎物。曾经我们选择依附于神,因为我们以为神比魔仁慈宽厚,能给予我们更多的庇佑。然而事实上呢?祭神坛上洒满了我们族人的鲜血,多少鲜活的生命成为祭台上的牺牲品。我们为他们祷告、为他们高唱颂歌,可当我们贫病孤老之时,他们何曾有过一丁点慷慨的帮助?当人间被罪恶的战争充满,尸横遍野,无辜生命遭受战乱之苦的时候,他们又何曾有过一丝怜悯?”

沉思。城下是一片默然。寒尘觉察到身后脊背起了丝丝凉意,那是银狼冷厉的威胁。

然而,他却仍旧未停止:“臣民们,一味的顺从与屈服我们能够得到什么?天统与被冥统皆是奴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只有自治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人与神、魔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有手有脚有头脑,我们也有卓绝的兵法和惊世的武学,只要……”身后寒气又增了几分,他只微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就一定能创造出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国!”

许久的沉默之后,城下终于响起震动天地的欢呼声:“万岁!万岁!大泽万岁!吾皇万岁!”

如一片汹涌着火浪的人海,几乎能感觉到每一个人沸腾的血液、喷薄的喜悦。有人仰天长笑亦有人嚎啕大哭……那是被压抑了千年万年的情绪,经过了亘古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将他们带向光明的人,为他们指明方向的人。他们曾以为那个人会是破天,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是一个同他们一样流淌着人族血液的普通人。

这才是更值得骄傲和欢欣的。南宫寒尘,是真正属于人族的英雄。

银狼眸中腾起杀气,他一直太小看了这个凡人。他总能够轻易地便激起所有人的情绪,恐怕是个比破天还要难对付的人。虽然南宫寒尘煽动民心叛离罪无可赦,但这并不是银狼此行的目的。对于杀手来说从来都只对所接受的任务负责,而此行,银狼只有一个任务。他猛地向前一步,利刃悄然逼近寒尘的腰:“你的话太多了。立刻处决破天!”

寒尘唇边衔起一抹冷笑:“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