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天的真实身份大白天下。新帝南宫寒尘亲自颁布战神二十条罪状,条条触目惊心。

一张罪诏颠覆了人们心中最执着而虔诚的信仰。他们从来都以为神完美仁慈、是无过无错的,可如今用朱字满满书写了整张纸的罪行却如重锤敲碎了一切仰望。原来神也会因一己私利残害无辜,神也会做出谋权篡位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三百年前破天将大泽从冥族铁蹄之下拯救出来,人族祖祖辈辈视他若恩人,而今天,作为子孙后辈的他们却只看到这他满纸的罪行,罄竹难书。

神坛上的祷告声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大泽新帝南宫寒尘响彻寰宇的呼声:“神统的时代已然终结,大泽终将迎来伟大的人治时代!”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瞬间指引了失去方向的人们。原来人族亦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神尚有如此过错,人无完人又有什么可卑?山呼万岁之后,大泽国民俯首相拜。三跪九叩,他们要将曾经献给战神的大礼给予现在新的航向——南宫寒尘。

三日之后,便是破天最后的归途。弑神大典。

破天殿。这是南宫寒尘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是一个叫作银狼的人将他从深井救出带到这里,也是从那时起,他便有了同天帝的约定。天帝想用他的手除去破天,而他亦要借天帝之力得到江山。如今似乎一切都按照预定的轨迹顺利进行着,只有一样却是当年天帝万万也不曾想到的——

他竟利用这一机会,让神权彻底在人间威严扫地。是天帝太小瞧了他,也太过信任于他。谁也无法阻挡如今的他,总有一天他南宫寒尘会放出让日月也黯然失色的光辉,灼热整个天地,那将是前所未有的大泽盛世。

明黄色皇服在身,却丝毫掩藏不住南宫寒尘清冷的风骨。南宫寒尘没有携随从,只是孤身一人朝着破天殿行去。手中握着一个白玉酒壶,两盏夜光杯。

“怀远哥哥……”

虚掩的门里传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寒尘脚步一缓,仅以一步之遥止在门外。

莫秋离静静地站在南宫怀远的面前,笑容很温柔,却也很坚定。

到底用了多久才看清自己的心呵。

用了多久才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嫁的人究竟是谁啊——怀远,南宫怀远!

终于可以这样清楚明白地告知天下,总是逃避的问题在这样混乱的时间居然有了答案。

原来一直一直以来,都深深爱着那个谦谦如玉的少年,她的怀远哥哥。

他的温柔呵护,他的坚定守护,一直都藏在心里触碰不得的角落,哪怕那里是被世人所禁止的爱情,却也早已经慢慢萌芽。

早在她被勒令爱上南宫寒尘的时候心里便有了怀远,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他才真正的破天,那么,她还有什么可顾及?

秋离第一次感谢老天给予她的恩赐,她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庆幸自己是夕若的转世!

“怀远哥哥……”

她再叫了一声。他们两个都该高兴的,不是么?

然而,南宫怀远眸子里不易察觉的生疏与不安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连称呼也生分:“秋离姑娘。”

莫秋离心中一愣,分明还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但语气与称呼却完全不一样了。她恍然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陌生到令她害怕。恍惚中,意识到了什么。

求证似的小心翼翼再次唤他,泪水含在眸子里,似乎下一瞬间就会跌落眼眶:“怀远……哥哥?”

他有些局促,但目光确是大将风范的镇定自若,只有一丝担忧与不忍还是藏不住:“秋离姑娘,我是破天,并不是……南宫怀远。”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心中如同细密的针扎过一样痛,他是破天,不是她的怀远哥哥!果然如她担心的那样,一场身份的错位,她深爱的怀远哥哥便再也无法回来了!面对着他的身体,他的面貌,却再不是他的魂……

秋离走到他的面前,紧紧盯住他琥珀色的眼:“破天?”只是这样一叫,心里更加酸楚难耐。不……不该是这样的!她连连摇头,捂着嘴痛苦着退后。不愿相信那样的事实,倒不如自欺欺人得好!她笑着,笑出了泪来,“破天又怎样?我是夕若,怀远哥哥,我不是莫秋离。你看看我,其实……我是你的夕若啊!”

破天转过身避开她的直视、再不忍心看见她满面的泪水。

她拼命挤出笑容来,赶紧抹掉不断溢出来的泪:“怀远哥哥,从前我讨厌别人叫我夕若,那是因为我不懂事。现在我不闹了,我再也不闹了。夕若注定要和破天在一起的是不是?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

莫秋离的声音颤抖却执着,那一瞬间她仿佛便成了那个明明如月的圣妃,清亮无比的眸子凝视着破天清挺的背影。然而,他依旧没有回头。瞬间的沉默之后,是再平静不过的声音: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去吧。”

秋离顿时心中一痛。南宫怀远对任何人都可以是彬彬有礼、礼让三分的,可唯独对她不可以!他们怎能如此生分?明明几天前就要成为夫妻的两个人,今时今日,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肯叫她夕若,他甚至连秋离也不愿再唤。

不该这样!

莫秋离猛一咬牙,突然跑上前去,从破天的身后抱住他,脸颊贴上他的脊背之时明显觉察到他浑身一颤。她紧紧地抱着他:“我不走。任你怎样待我我都不会走的。我去求寒尘放过你,倘若不能,我就陪你一起去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

“胡闹!”

破天本似乎动容于那样的温暖拥抱,却在听到她生死不顾的话语后立刻惊醒过来。猛地一挣推开了她。莫秋离受力向后退了几步,只听见两声清脆的碎击声,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那是一个似冰窖般寒凉的怀抱。地面,夜光杯晶莹透亮的碎片,碎成一地璀然。

“寒尘……”

南宫寒尘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为秋离擦拭脸上的泪痕。他的指尖全无温度,竟比她的泪水还要冷。

秋离急道,“寒尘,求你……”

指尖从脸颊移开,轻轻覆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未说完的话:“你要求我救他。”眼风一转,看向破天,眸中又深了几分冷意,“可秋离,他并没有资格让你来求我。他不配。”

破天亦是无声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兄弟,默然。南宫寒尘向前迈了几步,逼近破天之时,却被扯住了衣袖。他回过头去,看见秋离一脸的担忧和惊恐……全是为了他,为了她心上的怀远哥哥。寒尘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暗了暗,声音却平静如初。他对秋离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今天来不过是为了与他喝一杯而已。”他说罢勾起那一个白玉酒壶给她看,嘴角衔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可惜酒杯碎了,确实扫兴。”

莫秋离这才露出一些欣慰的神色来,见到两人关系有了这样回暖的转机,忙道:“酒杯碎了不碍事,我再去拿两个来便是。”说罢,竟是擦擦眼泪,笑着飞快地跑出去了。

“哎,秋……”破天唤她不及,人已经没了踪影。

寒尘却不急不缓,提着那壶酒径直向破天走过去:“不必叫了,让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