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这种地方,云素裳不是不了解,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来。

名义上,这里是暂时安置犯错宫人的去处,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会被打发到这里来的奴婢,必定是不得主子心意,或者被主子放弃了的;而被关进这里来的妃嫔,却定是犯了死罪,因为种种原因不好明着赐死的。无论是哪一种,都基本可以确定不会再有出头之日的了。

所以在暴室之中,繁重的劳作只是明面上的惩罚,那些暗里的、大家心照不宣的,还不知道有多少种花样呢!

云素裳并没有感到恐惧。

秦翰飞放弃了她,这一事实比任何惩罚都要严酷,所以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一眨眼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三天,秦翰飞的旨意始终没有下来。

他究竟想要怎么样呢?难道真的要她在这日复一日的劳累和折辱中死掉,他才算解恨吗?

如果是这样,云素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解脱了。

今天还是和前两日一样,刚过了五鼓就被掌事女官从潮湿的稻草窝里拉出来,不由分说一顿劈头盖脸的鞭子就招呼到了身上。

在这里挨罚是不需要原因的,哪怕你昨夜三更才睡,今早也一定要在五鼓之前醒来,迟一刻都不行的,在这里活下来的人,都早已学会了忍耐。

在这里,云素裳仍是与众不同的。旁人只要活儿做得勤谨,低眉顺眼一些、卑躬屈膝一些,通常是不常挨打的,但云素裳不管怎样做,一天三四顿鞭子都是少不了的。

用管事的话来说,这一身细皮嫩肉,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糟蹋了,此时不打,岂不是暴殄天物?

云素裳对这种论调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官吏喜欢打人也是常事,但将打人当做一种爱好、一种乐趣、甚至是一种追求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宫里把她安排到这里来做事,也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

那管事眼见自己用尽全力的每一鞭打下去,云素裳的衣衫上都会迅速渗出一道血痕,但她一直神色木然,连旁观的人都下意识地随着鞭子的响声而龇牙咧嘴,她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

浸湿了的皮鞭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回响,分明是抽在一个活着的人身上,却像是在抽打死人一样毫无反应,管事渐渐觉得心里发憷起来。

“看见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滚去干活去!”管事怒冲冲地扔下一句话,摔着鞭子扬长而去。

云素裳扶着墙根站稳,脸上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

不是不觉得痛,只是痛到麻木,知道哭喊求饶都是无用,又何必贱价抛售自己仅剩的尊严?

“你还好吧?”一个不知道已经在这里住了多久的脸色蜡黄的老宫女心下不忍,小心地走到云素裳的旁边想要搀扶她。

“哟,舒大姑姑今儿个是难得地发了善心呢,还是等着这个小贱蹄子重夺圣宠,好帮你升官发财呢?”一个尖瘦脸的小宫女尖酸刻薄地说。

那“舒大姑姑”装着没听见,云素裳却知道在这种人人性格都有些扭曲的地方,善心的人往往会受到众人的排挤,本来就万分艰难的日子更会处处碰壁。自己已经沦落至此,又何必再去连累一个好人呢?

“姑姑不用管我,过一会儿就好了。”云素裳勉强笑了笑,这一次却是诚心诚意的感激。

舒大姑姑坚持将她扶到草垫子上坐下,怜悯地叹道:“唉,多好的孩子,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云素裳感激一笑,原先那小宫女尖酸刻薄地嘲讽道:“她若是好人,就进不了这种地方了!现在朝中言官都在为了她的事争执不休呢,你道还说她是好人!看不出来,原来舒大姑姑您也是她那样的人啊!可惜了,你有人家那样狐媚子的小脸吗?您老人家也只能再等上几年,到地底下去勾引那些没见过女人的小鬼了!”

舒大姑姑既然能在暴室这种地方活下来,自然就不是个气性大的。听见那小宫女夹枪带棒地说些疯话,她也不去理会,只冷笑一声就完了,倒把云素裳气得不轻。

“哎,你说外面言官都在参她,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宫女唯恐天下不乱地搀和了进来。

那尖脸宫女见有人问,一脸得意,故意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她是先帝爷的妃子,侧四品的婉仪娘娘呢!按咱们的想法,别说四品了,就是九品十品也是主子不是?既然当了主子,就该安安分分地侍候皇上管束下人,对不对?可你知道人家多有本事吗?人家在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就处心积虑地勾搭完湘王爷再勾搭上太子,把宫里搞得一片乌烟瘴气的,连皇后娘娘都被她气病了!不然为什么惹怒了皇上,没等册封就打进冷宫了呢?”

“天啊,不会是真的吧?咱要有人家一分本事,也不用呆在这个鬼地方朝打暮骂的了!”小宫女们趁着管事不在,都放大了胆子,凑到一起七嘴八舌起来。

“你要有人家一份本事,还要有人家三分姿色才行!长了一张祸水的脸,她倒真不肯浪费了,这宫里能见得到的男人只有那么几个,人家就是有本事都招惹一下,你行吗!”那尖脸宫女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那些小宫女的异想天开。

舒大姑姑在暴室多年,到底还是有几分威望的,见她们说得实在不像话,只得厉声呵斥道:“做主子有做主子的本分,做奴才也有做奴才的本分!有的人既然连做奴才都做不好,被罚到这个地方来,还不积点口德,等着死了怕也没个好去处!”

“舒姑姑你还别吓唬我们,”尖瘦脸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咱们落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好去处?北墙外面的‘宫人斜’,就是咱们的‘好去处’了,你还指望有人能给你碓一个坟头怎的?这个女人敢在先帝新丧当天就缠着新君不放,目无人伦罔顾廉耻,我们白说几句怎么了?”

舒姑姑闻言,疑惑的目光望向云素裳,满脸探询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尖瘦脸一见立刻得意起来:“怎么,您不相信是吗?别说您不信了,外面满朝的文武大臣,都被这个厉害的女人惊得目瞪口呆呢!先帝新丧,对于当今皇上来说是国孝家孝两重的重孝在身,可这个女人当天就敢把新皇帝拉到自己的寝宫里去!您说说看,是不是胆大包天?是不是不知廉耻?还好咱们当今皇上肯听文武大臣们的劝,跟这个女人一刀两断了,还不失为一位明君,只是这个女人可就惨喽!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她这样的人,打死了也不冤!”

“人家再怎么不好,到底也没得罪你们吧?就因为她当过娘娘,因为她生得好,你们就这样挤兑她?”舒姑姑不以为然地训斥了几句,那些小宫女们却也不当一回事,仍是吱吱喳喳地讨论着。

那尖瘦脸更是不服气地嘀咕道:“娘娘是不假,可咱们现在倒搞不清她是哪一朝的娘娘了!一个女人服侍过父子两代主子,啧啧,这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