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婉云轩的门,栾梦平被侍卫押着,回去那座他昨日刚刚逃出来的天牢,云素裳以为可以跟他一起,不想却被侍卫告知,她要被送去暴室待审。

栾梦平知道两人要分开关押之后,然开始焦躁起来,无奈侍卫都不是平凡之辈,他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到底还是寡不敌众,最后闹到两败俱伤,还是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相对而言,云素裳就平静得多。此刻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淡淡地安慰栾梦平道:“不必担心我。咱们一向身不由己,便死了也不值什么。你若能有机会活下去,若无必要不必找我,更不必为了我冒险。我希望你记住,一切随心所欲就是对的,别人便是怪你,也不必理会。”

栾梦平有些发怔,一时想不通她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一旁的侍卫虽不耐烦,但见了栾梦平刚刚不要命的打法,也知道此人是个血性汉子,不敢硬来,只得一遍一遍地催促不止。

栾梦平定定地看着云素裳,多次甩脱侍卫的控制,却总是既不肯逃走又无话可说。云素裳虽是心不在焉,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三哥哥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裳儿,”栾梦平定了定神迟疑道,“你你还记得我们昔年的约定吗?”

云素裳心中打了个突,沉默了一阵子才勉强笑道:“什么约定?我只记得你说过下次见面要给我带那个什么族的点心吃,你也没带啊!”

“裳儿, 你不要拿闲话来搪塞我!你明明记得,为什么不承认?”栾梦平脸上闪过受伤的神情。

云素裳十分尴尬,却连对他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栾梦平却不打算放过她。今日一别,极有可能便是永诀了,有些话若是不说,难道还要等到来世吗?

“裳儿,昔年你答应过我,等我们长大了,等我做了将军,就让我做你的驸马……”

云素裳愈发尴尬,脸色虽然依旧苍白,耳根后面却是悄悄地红了起来。

“裳儿,昔年的承诺,可还算数吗?”栾梦平穷追不舍。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风花雪月!我劝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该怎么死吧!”栾梦平身边的侍卫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狼狈地趔趄了一下,抬头恼怒地瞪了那侍卫一眼,回过头来却仍是企盼地看向云素裳这边。

云素裳尴尬之余,只觉得哭笑不得。

那个承诺是自己几岁的时候作出的?五岁,还是七岁?

也只有不谙世事的童年,才会那样随意地说出实现不了的承诺吧。

也只有年幼无知的童年,才会将随意出口的承诺当真啊!

栾梦平应该知道,她昔年的承诺,不过是孩童之间的戏语罢了,怎能当真?难道他至今都还不曾成长吗?

还是说,那是一个他自己不肯醒来的梦?

云素裳无奈地摇摇头:“我记得,可是……你不该当真的。”

栾梦平缓缓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当初的承诺是认真的,所以值得我认真对待。即使后来你忘记了,或者假装忘记了,我也会记得,大业皇朝最美的公主,对我许下过最美的诺言。”

云素裳也艰难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却尽是苦涩之意:“可惜,我早已不是大业皇朝的金枝玉叶。想不到昔日的一句儿戏之语,却连累了你。”

栾梦平没有理会她的自伤自怜,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问道:“裳儿,若有来世,嫁我可好?”

若有来世……

云素裳苦涩地笑了起来:今生已是凄苦如此,何必还要企盼有来世?

栾梦平终于还是被凶恶的侍卫带走了,云素裳站在分别的路口,神色凄惶。

她曾经对昭华宫的那位主子说过,若有来世,愿做农家女,织布舂米相夫教子,粗茶淡饭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

那是她在宫中少有的真话。

若有来世,不要金尊玉贵不要颠沛流离,不要这倾国之貌也不要经世之才,她只要做一个平凡的农妇,相夫教子,在平凡的柴米油盐之中耗尽一生,可以吗?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也许她和秦翰飞,正是因为爱得太过于义无反顾了,所以才会遭到飞蛾扑火般的结局吧?

秦翰飞是她今生的劫。

若有来世,不需要太热烈的爱情,她只需要一个平凡的农夫,会勤勤恳恳地下地耕田,在接过她做的粗布衣裳的时候,肯对她憨憨地一笑,这便足够了。

若是许给栾梦平,也许是可以做到的吧?

想不到,今生颠沛至此,仍是像风中柳絮一样苦无所依,却早早地把来生许了出去。

来生,是谁也不知道会如何的。在此许下一个诺言,与其说是一个承诺,倒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期许,对未知的一种美好祝愿罢了。

看到栾梦平欢喜的笑容,她便觉得自己是没有错的。既然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留一个美好的希望又何妨?

至于今生,也只能一直遗憾下去了。

秦翰飞,那是她这几年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了。因为他的存在,这寂寂深宫之中的孤苦无依、步履维艰的重重算计,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难捱了。她曾经满怀深情地幻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抛却身份,忘记一切艰难险阻,无忧无虑地与他携手今生……

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与他之间的障碍,不只是千难万险那样简单。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一场镜花水月付出真心吧?

明知是错,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受伤最重的,还是她自己。这一点,秦翰飞是否会知道?

此刻的他,一定是极其恼怒的吧?若非确实伤心生气,他也不会对她如此冷漠无情……

是她错了。

她的痴心傻气,伤害的人不只是她自己,还有毫不知情的他。

他既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始终不肯放开她的手,必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可最后的伤害,不是来自他的敌人,不是来自哪些顽固的大臣,而是来自他最在意的她!

他此刻必是既心痛又恼恨的吧?不知伤透了心的他,会如何报复“工于心计”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