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翰飞的一生经历,不是戎马倥偬,便是深宫寂寥,竟是极少有这种在山水之间流连的机会。是以这些日子走进深山之后,他竟生出一种此前俱是虚度了人生的感慨。

若是此时此刻,身旁有他挚爱的佳人相伴,便是人生最大的畅意了。只可惜……

佳人已杳,纵有再好的山水,也不过是徒留一片寂寥而已。

小豆子在他身旁玩得兴高采烈,秦翰飞却时常管不住自己飘远了的心绪。

他错过了太多太多,到如今,竟已是无路可回头。

这些日子便在这山水之间流连,他看了很多,听了很多,想了很多。

他曾无数次想,若可以给他机会,他一定好好珍爱那个女子,陪她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陪她遍游天下美景,永不负她。

可是上天何其残忍,竟一定要在他开始悔悟之后,才告诉他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处处都是她的影子。这些日子在山中也会遇上一些小小的村落,而在村落之中借宿的时候,他经常会想,如果蓦然回首,他日思夜想的那一道倩影就在身后,那该多好。

那样的幸运,值得他用三十年的寿命去求取。

没有了她,再漫长的生命,也不过是在煎熬岁月而已。

因为一直这样想着,所以那一日在一条格外清冽的河边看到一到熟悉的背影的时候,秦翰飞立刻意识到,一定是自己思念成痴,眼前出现了幻觉,看任何一个女子都像她了。

直到身后的小豆子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扯了扯他的衣衫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世上会有这样相似的人吗——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以为自己是看到了那人的重生?

小豆子的惊呼虽然已经竭力压低,却还是惊动了旁人。

秦翰飞看到那个女子没有动,但他身旁的两个女子都抬了一下头,原本蹲在她腿边的一个圆嘟嘟的小男孩更是忽然站起身来,好奇地向他这边跑过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到那道小小的身影一点点向着他的方向挪动,他便觉得心底的一个角落里,一点一点地柔软了下来。

“你是谁呀?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那小娃娃看上去至多有四岁,却偏要板着脸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来,直将秦翰飞看得忍俊不禁。

小豆子更是错愕不已。不过他错愕的不是这个孩子的人小鬼大,而是他的主子,这个数年时间都未曾露过笑颜的君王,这个数月来日日愁眉不展的伤心人,今日竟会对着一个陌生的孩子露出温和的笑容,为什么?

那道熟悉的背影依旧安静地洗着衣裳,倒是她旁边的一个女子开了口,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责备:“皓儿,不要随便跟生人搭话,回来!”

秦翰飞的脸上有些尴尬。

这山中民风淳朴,他之前无论走到哪个村寨,当地人都会热情相迎,数月来却是第一次受到冷遇,心中难免有些郁郁。

小豆子更是早已不平地嚷了起来:“我说大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主仆两个看上去像坏人吗?”

“本来不像,但是现在像了——你说话跟公鸭子叫似的,该不会是个太监吧?”那女子冷笑了一声,丝毫不留情面地说。

小豆子从前在宫里伺候的时候,触目所及除了女人就是太监,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一阵子跟着秦翰飞四处行走时,却时常有人嘲笑他的声音怪异,这早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今被人当面揭破,偏又无法反驳,他的脸上当然挂不住了。

但没等他开口跟那女子争执,却见他的主子忽然脸色一变,飞快地向着河边冲过去。

那道熟悉的背影在小豆子开口说话的时候明显地颤了一下,小豆子没有注意到,秦翰飞却是早已看在眼里,这让他如何能不心跳加速!

“爷,您做什么?”小豆子满心诧异。

秦翰飞却顾不上理会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河边,却见那两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女子已经站起身来,一左一右地挡在那道让他日思夜想的背影前面。

而那个女子,浑然未觉一般,仍是专注地在搓洗着手中的衣衫。

秦翰飞连声音都已经颤抖了起来:“云儿……是你吗?”

那两个女子脸色微变,声音更冷:“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冒充富家子弟游山玩水,为的就是调戏山野间的女子吗?告诉你,我们虽是山民,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秦翰飞对这两个女子完全视而不见,一颗心全落在了那道熟悉的背影上:“云儿……是不是你?你回过头来,看一眼,好不好?现在全天下都说你死了,我只不信……你告诉我,那都是假的,是你编出来骗人的,好不好?”

此时河边众人俱已经猜到他的身份,顿时人人变色,有两个女子便对视一眼,飞快地跑回寨子里叫人去了。

秦翰飞顾不上其他人,只一味地向前走着,挡在前面的那两个女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连连后退,心中却不禁暗暗叫苦。

云素裳慢慢地站起身来,那男孩儿立刻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娘亲,他们是坏人吗?”

秦翰飞听得这声“娘亲”,顿时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心里都冰凉了起来。

一个女子担忧地凑了过来:“九小姐,这个人……”

云素裳微微冷笑,低声道:“慌什么,不是已经到寨子里去叫人了吗?”

小豆子忍不住叫了起来:“娘娘,咱们爷为了您连江山都不要了,您现在连看他一眼都不肯吗?”